有了司雪衣的到来，苏烨终是寻回了一丝作为大夫的勇气和果敢冷冽。坐在一旁半柱香不到，就主动要求给司雪衣打起了下手。从竹桃的手中接过处理一半的人参，走到药柜前亲自抓取了几种药材，用内力升起了药炉。

其他众人各司其职，整个药房之内鲜少有人说话。

苏烨顺着司雪衣每处理一处的伤口动作而将自家师父身上每一处的伤口清晰绘制缓缓纳在心底，琉璃眸间不再有了任何的起伏。何顶天身中数刀，且刀刀伤在经络要害之处。血流如注，难以回天。若非修习医术之人，很难有如此精准的落刀手段。司雪衣将插在何顶天腹间的匕首轻巧取出，拿到苏烨的眼前，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若非同行，我想不到有谁能够刀刀刺穿五脏的死穴！”

然后，头也不抬地替已经陷入昏迷中的何顶天止血上药。

“去，将苏小篆给我抓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烨神色冷寒，再次看了几眼手中的匕首，朝虚空中如此吩咐着。也许，她明明知晓一些什么，却总是强迫自己不去面对。因为逃避而错失了许多认知真相的机会。指腹摩挲感受匕首手柄之处繁杂的纹路，苏烨的神色愈发的冷寒。

司雪衣的医术高超，半柱香的时辰便将何顶天的血给止住了。而且还将昏迷中的何顶天悠悠地转醒，一时让苏烨心中百感交集。

与此同时，影卫瞳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苏小篆扔到了苏烨的面前。

何顶天躺在高处，听到动静，侧眼看着缓慢中从地上爬起来跪着的苏小篆，喉间干涩地想要开口，却发现甚为艰难。是啊，他被人划破了嗓子，还被下了毒药。纵然司雪衣是仙人下凡，只怕也早已错过了最佳诊治时辰。何顶天眸间复杂，艰难地张开口：“啊……啊啊、啊……”

“师父，可是想要替这凶手求情？”苏烨走到何顶天的身侧，眸露几许痛楚。因为她从司雪衣刚才冲她直摇头的无奈中知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逝去。她无法挽留些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啊……啊、啊……”何顶天缓慢地点了点头，内心很想说——这孩子也许只是一时的想不通何为恩情何为母子情，放过他，也许日后他方会懂得人生百态。他可以要什么吧？

“师父，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替他说。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徒弟？”苏烨安抚着何顶天，然后眸神示意一旁的司雪衣好生照看着自家师父。一抬眸，她看到苏玄自始自终都未言语半分的样子，仿佛心底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该唤你苏小篆，还是？”苏烨蹲在苏小篆的面前，大眼深深地凝住有些狼狈的徒弟。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得仿若初识时，一位周身散发着冷血之息的少年。

“师父有什么便直接问吧，小篆自知今日落入您的手，自不会那般安然无恙！”

“是么？那你可承认，这把匕首是你的？师尊也是你砍伤的，对吗？”

“是我的！不过我很好奇，师父为何这么快就怀疑到我的身上来……若论动机和时间，我可是有不在场的证人？”苏小篆端正着身姿，一丝不苟地跪坐在地上。神色疑惑，却丝毫没有否认伤害何顶天的事实！仿若过往那个见到苏烨谦和恭谨、甚至有些胆怯的苏小篆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苏玄准备起身，却被苏烨直接拒绝地摆了摆手。

“你我也算师徒缘分一场，也不管这缘分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小篆可否告之我，你的主子可是锦妃娘娘？这匕首上的繁杂纹路，我只在九皇子殿下赠送给我的锦盒上才见过！”

“原来如此！师父果然冰雪聪明，可惜往往喜欢去逃避……没错，我是锦妃娘娘派在师父身旁的细作，每日的任务就是将师父的言行举止一五一十地向上汇报！之所以会伤到师尊，那是因为他太多管闲事了！一个特别爱管闲事之人，连老天爷有时候都无法看得下去……我那几刀，也不过是让他接受这份教训罢了！”

清冷而毫无感情的话出口，苏小篆便挨了苏烨狠厉的一巴掌。这一巴掌震荡了药房之内所有人的心底，圈圈涟漪之下却没有人敢上前求情或者说些什么。就连何顶天，也只是无奈地闭上了眼。

苏烨扇了苏小篆一个巴掌之后，若有似无地把玩手中的匕首。

“还有呢？近期汇报给锦妃娘娘的事，可还有为师血脉觉醒一事？”

被苏烨拿着匕首抵在脸颊之上，苏小篆听到苏烨没有一丝情感的问话，心底咯噔一响，仿若某根心底之弦便如此断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回眸看了眼苏烨，眸间闪过一丝的痛苦。

“没错，包括师父的真正身份！还有芍药姑姑的护法身份！以及凤族护法与铁骑之间的秘密……还有……”

“啪，啪！”苏小篆的话还未说完，苏烨再次狠厉地扇了他俩个大耳光。周身的怒焰很是明显，却依然带着一份隐忍后的无奈。

“为何要如此？”

“哈哈，师父这话问得可真是好笑！你问瞳为何会无条件地守护在你身旁？同样的答案……那便是我，如今存在的价值……”

苏小篆唇角缓慢勾起，稍许的苦涩一闪而过。眸间带着一丝放下的释然朝苏烨看去。

“如今被师父发现，任凭师父如何处置……小篆绝无二言！”

“是么？”苏烨将匕首抵在苏小篆的心口位置，却是遭到何顶天的出声阻拦——一声又一声的不成语调的“啊……”像个慈爱的长辈无法看着关爱的小辈被伤害般焦急而难受。也令苏烨原本狠厉而起的心突然的一疼。

琉璃眸缓缓闭上，很快再次睁开之时，眸间不再有了任何的色彩。冷凉的气息配着一身动作快速地将跪在地上的苏小篆给惩治了！只见，苏烨手拿匕首精准而快捷地点上苏小篆的周身大穴，不但废去了苏小篆的一身修为之外，还挑去了他的右手手筋。最后点上对方的哑穴！

“既然是我招你来的荣锦堂，教会你一身的修为，也教会了你医术……那么由我亲手夺走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今往后，你苏小篆与我这荣锦堂再无半分的瓜葛……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可以……离开此处了……”

没有看到苏小篆因为周身传来的痛楚还是因为苏烨最后这般决绝的话语所感，苏小篆竟是“呜呜……”无声中落下了俩行清泪。

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之时，瞳已经接受到苏烨的授意，将苏小篆带了出去。

“烨儿（小烨子）？”司雪衣与苏玄同时唤了声苏烨，彼此的眸间满是深沉的担忧之色。

苏烨回以轻浅地点头示意，然后转身来到何顶天的身旁。看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已经开始萎靡的师父，苏烨的心口仿若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这个洞不断吸食着她所有的感官，唯独剩下一身的冷寒彻骨方才罢休一般。

“师父……”

“我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眷恋的世界……不过，徒儿……千万别为我忧伤，至少我的医术本事已经全部传授给你了……好生的活在这个世上，活出身为凤氏翁主的风采！”何顶天望着自己的徒弟，心中默默地说着这些。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徒儿定会读懂个中之意，带着一丝满足缓缓地闭上了眼。

“师父！啊……”

苏烨注视着自家师父的脸色变幻，却终是痛楚地唤了出口。低沉的嗓音不再有了温度，立在何顶天的身旁双手颤颤巍巍地探着鼻息，着急地再次替他把脉……整个人终是颓力地坐到了地上。

“烨儿……”苏玄快速走到苏烨的身旁，将她揽进怀中。星眸怜惜，满溢着伤痛之色。

司雪衣叹息一声，他终是无法做到神祗般的治愈之力。当他赶到之时，唯一能够做到的便只是这暂时的续命罢了……看着缓身走到苏烨身旁的身影，司雪衣眸神复杂，一声不吭、默默地离开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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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顶天的突然离世给苏烨留下了不少伤痛，纵然苏烨废去了始作俑者苏小篆的一身修为，将他逐出荣锦堂。但苏烨却再也不想呆在了沧州城。得知苏玄协助九皇子彻底掌控了太子所在沧州的一切藏匿兵器之所，苏烨第一次开口央求着苏玄尽早地离开这个令她一时无法开怀的城池。

是以，当苏玄亲口对她说明日便可离开沧州时，苏烨有些兴奋地来到司雪衣的院子。

“竹桃，你们这是？”

刚到院口，苏烨就看到竹桃身背俩个大包裹朝外走来。看到苏烨眸间闪过几抹惊讶，敛去心中对苏烨的不满，竹桃停下了脚步。

“主子离开谷中已有月余之久，昨日收到谷中来信催促……遂，今日想着与苏小姐告别。多谢苏小姐的款待！”竹桃的态度很是谦和，有种刻意疏离之感。至始自终竹桃烨没有表示出她的真实情绪。

苏烨虽然困惑，但也不好与她计较什么。是以，仰着眸等待着从厢房内走出的司雪衣如何回复她。

“竹桃说，你们今日要离开沧州城，是吗？”迎上司雪衣，苏烨眸间带着几许试探问道。

司雪衣原本打算与竹桃悄然地离开，不曾想竟被苏烨恰巧撞见。眸间敛去不舍，唇角上扬，浅浅地笑这着说：“出谷已有月余之久，怕是许多前来看诊的病患也该等急了……再者，家父来信催促，想来定是有什么要事需要雪衣先行回去处理。所幸，与烨儿相处这段时日里，雪衣不曾留下过遗憾……如今，时日已到，若是有缘，日后再见……”

话语轻浅，情义浓深。司雪衣凝住苏烨那张秀美的容颜，漂亮的脸上逐渐扬起了一抹认真而肆意的笑容，像是开在暖阳之下的花儿灿烂且美好。

“如此……那我就不能勉强你留下来，随我一同前往帝都了是吗？”

苏烨毫不放弃地追问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若是让司雪衣离开，那么日后他们想要再见到彼此的时日便没有了？正是因为这份来自心底的莫名慌张让苏烨此时张开双臂拦住司雪衣的去路，一脸笃定和任性地立在院口。

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许的欣喜。司雪衣看着拦住他去路的苏烨，一脸刻意板起的凶狠脸色终是“噗嗤”一声。却在准备投降的时刻扫到竹桃冲他摇头的神色时，心底再次盖上了一层霜雪。是啊，他竟然忘记了自身的病症……他，必须离开！他若继续留在烨儿的身旁，只怕……命不久矣！

替苏玄解除契约让他废去了半条命，烨儿特殊的身份日后定会面对更大的难境。倘若他不离开，日后又有什么本事再谈守护？想及此，司雪衣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嗯，雪衣暂时没有办法随同烨儿前往帝都……不过，烨儿日后若是想念雪衣了呢，我可以将小淘留下……”一边说着，司雪衣从袖内取出一管竹制短笛吹了起来。只听几声音律欢快的笛音而起，没过一会儿空中就传来几声鸟儿扑腾着翅膀的动静。司雪衣的右肩膀上便都出了一只白色的鸽子。然后，司雪衣从袖内再次取出一管与他手中的短笛一般无二的笛子递到了苏烨的手中。

“只要你每次用这管特制的竹笛吹奏起当初在谷中我教你的那首霓裳曲，小淘就会出现……”

听到司雪衣如此说，苏烨将竹笛放到唇边简略地吹了几声。果然，鸽子听到声响，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苏烨的肩膀之上。很是惬意的样子让苏烨眉眼弯起。

“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明日我也将离开沧州城，随同九哥回帝都……你，就不能明天再走吗？”

“不能！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苏小姐你也担当不起一个生命的逝去！”

竹桃不无好气地接口，她很是无奈地任由司雪衣从谷中跑出，只为亲眼见到苏小姐是否安好；原本还在床上静养的人儿，在听说她的师父遇险不顾自身安危亲自耗费精力替其蓄命；在看到无法蓄命更久之时，他还曾一度自责而神伤。如今，更是将他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鸽子留给了她。作为司雪衣身旁多年的婢女，竹桃第一次看苏烨很是不顺眼。

“竹桃！”司雪衣瞪了竹桃一眼，竹桃才将眸光别向他处。

“我们走了……就送到大门口就好！”

示意竹桃拎起包裹上前，司雪衣与苏烨并肩而行。彼此安静地走着，小淘停在苏烨的肩膀之上，时而扑腾地飞向湛蓝的天空。

行到荣锦堂的大门口，看着一辆普通的马车。竹桃满意地将包裹一应物件摆上了车，坐在车夫的身旁回眸望着步履缓慢的二人。神色复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看了眼马车方向，司雪衣轻轻地抱了下苏烨。在她的耳际温柔地嘱咐了一句。然后在苏烨还未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动作快速地坐进了马车。

“驾……”

一声扬鞭而起，车轮滚滚红尘淹没。苏烨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影，心底莫名地一疼。仿若某些正在悄然无声地远离她的身旁，而她连上前挽留的机会都错过了？

次日一早，苏烨便与苏玄坐上了前往帝都的马车。一路经历过几次小范围的追杀之后，临近帝都城门之时，苏烨收到了来自镇国公府的信笺。写信之人，正是她的父亲。

信笺内容很是简单，让她一回到帝都便直接去皇宫面圣，不可耽搁分毫！鲜少主动亲笔写信给自己的父亲，如今此番定是发生了什么？苏烨一边猜测，一边命令提亚加快了车速。

于是，苏烨刚踏入帝都城门的那一刻，便与苏玄直接去了皇宫。而令苏烨意外的是，梁帝并没有将与她一同前来的苏玄而拒之门外。

御书房内，梁帝一身常服安然地坐在书案之后。看了眼跟在李全安身后的一对璧人，眸间敛去一丝欣赏之色。挥手示意之下，御书房内独留苏烨与帝王三人。

“民女苏烨（草民苏玄）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帝眸间深邃，看着向他见礼的年轻男女，唇角微抿，仿若带着一丝笑容。

“平身，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吧！”

梁帝再次扫了眼苏烨和苏玄，轻缓地开了口：“可是接到镇国公爷的书函方才从城门口一路赶来？”

“回陛下，正是！”苏玄清雅地接口，下意识地将苏烨挡在了身后。

“护妹若命？江湖传言果然不假……朕，只是稍微审视一番，你这做兄长的便已坐立不住了是吗？”梁帝浅然地笑着，却丝毫瞧不出脸上有任何的笑意。只见他突然朝苏烨伸出右手，招了招手威严地开口：“虽然你已辞去太医院的御医之职，但你依然还是个大夫……不知，朕，是否有幸，能够得秀面鬼医的看诊呢？”

“陛下说笑了，烨儿医术鄙陋……又岂敢在圣颜之前卖弄？”

“倘若朕恕你无罪呢？”

梁帝步步紧逼，并没有打算让苏烨说出拒绝！是以，当他看着苏烨为难地与苏玄交换神色之时，一缕满足从大梁帝王的眸间一闪而过。投以苏烨认可之色，梁帝扬了扬自己的手背。

“那，民女就造次一回……”顺着圣意而为，苏烨小心翼翼地走到帝王的对面。从袖内取出一方锦帕叠放整齐轻缓地平铺在梁帝的腕间。等一切准备妥帖之后，苏烨才替梁帝把起了脉。

感知着指腹之下微弱间仿若沉壑多年的淤积河流，堵塞了了河道之外，水流之力也愈发的极尽于无。苏烨的脑海中不断蹦出四个字“油尽灯枯”！可这并不是最为令她此时震惊的，而是面前的帝王在瞧见她突然而抬起眸时，他那威严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了然的赞赏？

难不成，他很早就已清楚这些？那为何，又会选择她来替自己诊脉呢？

“如何？”

梁帝脸上挂着稍许亲和的笑，缓缓地问着苏烨。

“油尽灯枯之兆……”苏烨硬着头皮回复道。苏玄星眸内敛，掩在袖内的手早已握紧成拳。只要有任何动作，他定会带烨儿离开！

“命，不久已？还有多少时日呢？”

“月余……”

苏烨艰涩地吐出一句，恭敬地朝帝王跪了下去。低下头，不敢窥得帝王此时是盛怒还是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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