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娇小人儿，内敛的眸神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安坐一旁的苏玄，若有所思间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个浅显的弧度。却是清雅地朝跪在地上的苏烨问道：“是毒吗？”

“回陛下，不是！您这是积劳成疾，素日里又不曾细心调理所致……”大着胆子，苏烨将她诊脉的结果如实以告。琉璃眸间闪过太多的复杂纠结，却又在对上大梁帝王的眼神时沦为了无边无际地真实当中——她不想对一个即将面临消逝的生命而有所隐瞒。

“是嚒？不是毒？”梁帝语中带着一丝不置可否，恍然间笑了起来。却是带着绝对的威严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苏烨问道：“油尽……灯枯？知道朕，为何会独自召见你俩吗？”

“是因为陛下不放心……不放心这个位置？”

苏玄听到苏烨如此回答，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他的心上人总是这般直率，竟不知是否会因此而招来祸事？星眸微敛，不再揣摩书案后帝王的心。无论如何，他今日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梁帝诧异地看了眼回答他的苏烨，望入那双琉璃色泽的眸子，仿若从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过往身影。也是这般直接地对他说着刺痛心口的话，却真实得令他感叹——竟只有她们敢对身为帝王的他说着最为朴实的语言。没有任何功利势力，只有简单的叙述着一份属于他的事实！

“烨儿，你可会恨朕？自你出生以来便没有了亲娘，与你母亲相识结为好友，却仗着身为帝王的优越而诸多为难了你的双亲……”

“陛下若是有任何要求，还望直接下旨……烨儿年纪不大，却也知晓双亲的身份和地位！”不知为何，苏烨听到梁帝那般言及父母，心中怒焰高涨。她无法忍受一代帝王的“虚伪”，明明是想让他们兄妹二人替他保驾护航，却非要扯上已故的娘亲用来增添彼此的千丝万缕的牵连。说不恨，那就是笑话！

“看来……是恨的呢！”梁帝诧异地看了眼径自起身的苏烨，为她的大胆而从容。也为她眉宇间蹙起的眉头，真实得让他竟也有些汗颜。她既像她的母亲，又不像她偶间的软弱和多虑。她更洒脱从容地令人为之羡慕。

“既然是恨，那便再恨得彻底一点如何？”梁帝从书案后起身，威严地立在苏烨的身旁。深邃的眸间不带任何心绪，看着苏烨端杯自饮的样子。“凤氏一族最为尊贵的翁主，想来血脉觉醒也已进入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四大护法相继出现，定会找出当年轩辕王一统云海大陆的铁骑秘密。朕既已是梁国君主，自是会为大梁的江山考虑……你的父亲及族人皆是我大梁的子民，试问翁主，你难道不应该放下过往，为国尽忠吗？也唯有我大梁有这一统云海大陆的实力，让天下百姓不再忍受战事的侵扰，可以安居乐业……”

“答应朕，好生辅佐靖阳王坐稳这个位置……让大梁的子民能够拥有一位明君！”

苏烨与苏玄对视许久，听到梁帝毫不客气地言语，心绪几转终是从彼此的眸间窥探到一丝威压之下霸道。于是，苏烨敛眉，恭敬地朝梁帝作揖一礼。款款开口：“当年祖母力荐族中老小，呈上了我苏家百年基业的忠诚。如今仿若历史再现，陛下可否允准烨儿所求？”

“请说……”

“烨儿只求一道事后能够让整个苏家全身而退的旨意……”

“若朕，不答应呢？”梁帝敛眸，故意如此问道。

“那么，靖阳王是否能够安坐此位……苏烨不过一介庶出女儿，并无能力去……”

“你竟敢威胁朕？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斩杀了你吗？”

“梁帝乃一代明君，又岂会同烨儿一般不知轻和重？”苏烨敛眸，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这不是她第一次如此冷漠地面对一代君王，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次。就像大雨前夕的乌云密布，苏烨只是将结果提早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她自然是怕帝王一怒之下伏尸百万，也怕自己一言不慎便会替整个家族惹来杀身之祸。她只想在有能力之时，去维护心中的正义。哪怕，仅仅只是替大梁的百姓喊上一句“休养生息”罢了！

原本以为会大发雷霆的梁帝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咱们的苑主……”

梁帝看向一旁静默安然的苏玄，瞥了眼戴与苏玄手中的戒指，眉眼弯起。

“回陛下，苏玄永远是烨儿的苏玄。”一句话回绝了帝王的试探，也让梁帝稍许诧异他的回答。

听到苏玄的回答以后，梁帝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坐回书案之后，简单地询问苏家兄妹二人关于太子伴读李流之辈，便施施然让苏烨二人离开了御书房。

此时已是傍晚十分，夕阳西斜，红霞红透了整个帝都皇城。像是一匹上等的锦帛披在岁月的河流之上，随之起伏随之沉浸其中，或染色而晕眩，或飘荡而无畏。苏烨挽住苏玄的手臂，纤柔的身姿立在皇城的出口。回首仰望巍峨的宫墙，心底缓缓漫溢出几许惆怅。

“只怕，风起云涌……镇国公府的大门要开始更换朝向了？”

苏烨些许无奈地感叹，看了眼立在身侧的倾长身姿，心底终是缓缓续上了笑意。而此时的苏玄，心内闪过一声笃定的誓言——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苏家陷入困顿之中！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镇国公府的大门守卫一眼就看到了华服修身的苏玄，以及他身旁娉婷玉立的苏烨。一身女装的苏烨脚步稍许缓慢，任由苏玄清雅地牵着。而鲜少在寻常日子里能够看到二位主子，门口的守卫登时紧张些许，一位守卫匆忙地朝门内跑去，另外一位连忙迎了上来。

“九爷、大小姐！”

恭敬地作揖一礼，守卫低下了头去。因为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被苏玄敏锐地察觉，瞬时，苏玄的眸神转冷仿若周遭的温度也跟着低沉了下去。

“国公爷可曾回府？”苏玄顺口问了一句。

“回九爷的话，今日府上家宴，诸位族中长辈皆已到来……是以国公爷早已回府，此时应该在大厅会客！”守卫的话说得很慢，像是刻意在斟酌言辞。见苏玄二人不以为意，带着几许困惑看着俩位不同寻常的主子一步步往内府而去。

“家宴？不是每年的初春吗？这都马上入秋了，怎么还？”

苏烨苦恼着一张脸，瞥着嘴角问着身旁的苏玄。她太累了，一路赶来竟也没有好生的休息，仿佛所有的人都在跟她谈起凤氏一族，却从来没有人来问她是否愿意！

“瞳，你先去啸风阁内打点一二。然后让厨房烹制一些可口的小菜备着……”苏玄将身前的娇小揽入怀中，宠溺地朝虚空中吩咐道。“若是半柱香我们还未从大厅出来，你便差人前来……就说荣锦堂出了一些事情……”星眸微弯，苏玄毫不掩饰的交代。

将苏烨眸间的倦怠之色尽收眼底，苏玄低头看了眼怀中一脸享受模样的人儿。伸手轻弹上苏烨的额头，笑意浅浅地说：“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咱俩要面对的可都是长辈呢！”

听到苏玄如此一说，苏烨整个人更加的没有了精神头。虽然她已成功地承袭了姑姑的少卿一职，但若非重大事情，她绝不会出现在家族的长辈面前。

“哎……”

苏烨眼皮微抬，任由苏玄一脸坏笑的在她耳边调笑：“九哥我这有个包君满意的法子，烨儿可想知道？”苏烨翻了个白眼，可耳根处却是泛起了莫名的红晕。惹得苏玄“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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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厅回到啸风阁内已是午夜十分，天幕黑沉宛若一池被墨渍刻意染黑的池水，看不清眼前，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苏玄缓缓地将抱在怀中沉睡的人儿小心翼翼地安放于榻，盖上被子，方才款身出了厢房。

影静立灯笼之下，泛黄的光芒影影绰绰，神色复杂的望着缓缓关上房门的主子。

“已经开始了吗？”苏玄清雅地问着。只见影认真地点了点头。

“今夜戌时三刻，靖阳王私下调动暗卫势力，将东宫里里外外给围了个严实……未动一兵一卒，只是在东宫门前放置了一副沧州城的城防地图。”

“晋王、或是康王那边可有动静？”

影摇头。

“多增派些人手、时刻关注晋王或是康王那边的动静……以免错过任何对于我们有利的讯息！”

“是！”

影很快消失了身影，灯火昏黄之下，一袭锦服的苏玄敛眸专注，静默安然地望着远方的天幕。周遭的空气中凝结着厚重的水汽，潮湿而黏腻之感让苏玄有些不自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何时是个头呢？

“怎么，天太黑了就连咱们果敢冷绝的苏九爷也犯起了难吗？”

一声熟悉的调笑，苏玄的视野内出现了俩位身姿清雅而若竹之息的苏家子弟。

“九哥！”苏青身姿妖娆，白衣潇洒、推着苏辰逸来到啸风阁内。冲苏玄眨巴了俩眼，状若无视的轻耸肩膀。

“六哥、十一弟……什么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我这啸风阁？”苏玄明知故问，星眸带上浅浅的笑意。

“还不是某人一直霸占着烨儿，连我这个亲哥哥还得在宗族长辈那里才能看到她！素日里更是连个人影也没瞅见……你是没瞧见刚才烨儿眸间的倦怠之色，我这当哥哥的见了别提有多心疼呢！怎么样，现下她已睡下了吗？”

苏青抢在苏辰逸的面前稍许埋怨的说着。眸神却是扫向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十一弟说得极是，自小烨儿陪在九弟身侧的时日就比我们几位兄长要多……如今见你这般，岂不是要将烨儿占为己有？”苏辰逸摩挲着椅背，状似不甘的说道。

“烨儿已经睡下，不如俩位就随我一同前去书房，喝点烨儿亲手调配的药茶解解馋如何？”

苏玄眸间带笑，邀请自家兄弟一同前往书房。

书房便在苏烨的厢房对面，是以对于刚入啸风阁的俩位而言也只不过是转个方向的简单。

兄弟三人神色微敛，苏玄将房门关上的刹那，苏辰逸缓缓从轮椅之上站起身来。

“六哥！你这……”

苏玄与苏青兄弟对视，从彼此的眸间看到了欣慰和高兴。他们眼前站立的清雅身姿，温润如玉般的仪态，像是上苍刻意雕琢而出的玉石美艳得令人窒息。身姿挺拔，神色淡然，仿若一汪清泉缓缓趟过。

“烨儿，可有见过兄长这般模样呢？”苏玄笑意满满地问着。若说整个苏家最为关心六哥的腿之人，那非苏烨莫属。

“不曾！不过……我想寻个适当的机会给那调皮的丫头一个惊喜，到时候还希望二位记得多多配合为兄才是！”苏辰逸眸间带笑，缓缓又坐回了轮椅。他目前还无法独自站立许久，但能够站立已让他倍感满足。

“那是自然（定不负兄长所托）！”苏青伸出右手，与苏玄击掌为誓。

只是美好的光景还未维持多久，书房之外便传来江柄睿略带焦急地叩门声。

“九爷，属下有要事求见！”

“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如此慌张没了仪态？”苏玄坐回书案之后，看着江柄睿神色复杂而来。眸间带着一丝审视，张口问道。

苏青与苏辰逸对视几眼，彼此心神稍许不安。

“太子伙同御林军头领魏闲鹏已将皇宫重重包围，咱们镇国公府却被靖阳王所率领的京畿守备军给团团围住……”江柄睿的神色复杂，蹙着眉，躬身一旁不再言语。

苏家兄弟三人彼此对视几眼，苏辰逸开口：“既然如此，今夜必是关键时刻……不如，去找家主商议一二？”

“我看不必了！既然今日族中长辈皆被家主相邀而来，想来定有深意。不如静观其变？”苏玄不赞同道。

“九哥之意，是说父亲早有所觉，才将族中长辈接到镇国公府，为的就是以防靖阳王暗地里借此而动些手脚？”苏青仿若瞬间顿悟了许多，张开讨问。可惜，他却并没有得到俩位兄长的答复。

“不错，还是在这能够找到理解为父的人啊……”

夜色深沉，只见苏擎封一身儒生装扮低调而来。踏着清雅的步子，自然而然地走进书房，坐到了上首之位。看着三位风姿各异的年轻人，唇角勾起眸间带着浅淡的笑意。仿若寻到知音人，欣喜而脾性相投。

如今朝堂波涛涌动，朝外计谋层出不穷。他能做的，也只是在这大潮大浪中确保整个家族相安无事的度过。

“瞧父亲这一脸难消的怒焰，可是刚从夫人那里出来？”苏玄星眸敛笑，神色严谨。言语间的轻松丝毫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也许，父亲是从赵氏姨娘的院落而来亦说不定呢？”苏青好笑地接口猜测。惹得他身旁坐于轮椅上的苏辰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俩个人啊，总是无时无刻不再替烨儿幼稚地耍着嘴皮子。倘若父亲当真厌恶烨儿，又怎么会容忍诸位兄长的维护呢？苏辰逸心内感叹，自打他接手苏家暗地里的势力以后，他似乎逐渐懂得了父亲身上所背负的一切。

“逸儿？不如，你也来猜猜看，为父适才是在谁的院子？”苏擎封慈爱地看着轮椅上清雅的人儿，带着一丝笑意款款而问。

而被点名的苏辰逸先是心内一怔，稍后便了然醒悟，轻启薄唇：“逸儿倒是觉得，父亲像是刚从祖母的院内受训而来……毕竟，突然相邀族中诸位长辈齐聚一堂，若说没有大事商议，那也是骗人的吧？更遑论如今皇子争位打得火热，稍有差池便会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想来，祖母是对父亲这抽身的法子有些不赞成吧？”

“因为她怕郭家或者是赵氏姨娘心怀恨意，更怕这苏家长房一支因为府宅内院之争而牵连了整个家族的兴衰……那就不值当了，对吗？”

苏玄接了苏辰逸的话后，却是对上一双复杂的眸子。

与镇国公府的安静不同，整个帝都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杀伐的腥风血雨。五大家族皆派出了自己最为精锐的势力遍布在整个皇城的周围，像是在坐等最后的结果从而好献上他们最为忠诚的一颗心。即便是皇后的娘家司徒家族、晋王的母族魏氏，仿若亦在做着最后的等待。毕竟，谁也不愿意所有的努力付诸于东流！

而权力的正中心，太子此时立在御书房外，一墙之隔的他正在思索着最后的决定——是攻入御书房内，还是尊爱为征，让梁帝安心禅位？靖阳王回归朝堂不久便被封王封地，而且掌管京畿守备大军。且不说他捣毁了自己安放于外的各势力窝点，也让当今圣上对他这位太子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仿若过往那个在他口中诸事有见地的儿子，如今成为了办事不利的代表！

既然靖阳王毁掉了他多年的经营，那他势必要通过此一役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作为。逼宫，又有何妨呢？

太子的身旁站立的是他最为衷心的伴读，尚书之子李流。此时的他眉眼舒展，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俯视着周遭的一切。若非他的果断，太子又岂会连夜起兵造反？他要的，自始至终皆不过是站立在权势的高峰之上，俯瞰着天下之如蝼蚁般的人们！

就连大势也是向着他们，一路攻来势如破竹，直到这象征帝王处理朝政之所，太子竟然该死的犯起了犹豫。李流心中不满，朝太子建议道：“此时不进入御书房更待何时？难不成等到靖阳王或者晋王率领着勤王之师攻了进来以后吗？妇人之仁只会将你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太子，你可要好生的想清楚啊！”

“可我，不忍心……让父皇如此……”太子梁启轩为难地解释。此时的他脑海中回想的却是小时候太傅所说的那一句“生在帝王之家，要仁爱……弑父夺位之举会遭天下之人唾骂”更有史官们的口诛笔伐之厉害！

“来人啊，去跟里面的人说，只给半柱香的时间……希望到时能够看到禅位诏书！不然，就不要怪我们血洗整个皇宫！”李流不屑地看了眼软弱的太子，径自对身侧的将领吩咐道。

这一刻，仿若他便是这皇宫里最为权高位重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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