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城内，子书家族的别院里，今夜必将灯火通明。整个院落内挂满了喜气的红色灯笼和装饰之物，每个角落里都仿佛洋溢着满满的喜庆之息。虽然丑时已过，除却值夜的护院家丁之外，走廊院角内早已没了其他人的踪迹。兴许他们都在梦境之中与自己心仪倾慕之人执手相对余生？

相貌清雅温润，书卷气息很浓的子书墨独立书房之内，透过窗户望着不同于过往的院子。明亮得有些刺眼，而天幕却黑沉得令人窒息，像极了行走大江南北时路遇的“天燃”——少见的天幕上，总是黑沉之色中带着通红的霞光，红黑的颜色常令人误以为整个天幕在燃烧着自己。因为极致的火焰里，总是带着一丝极致的黑。

明日一早，子书墨将迎娶刘彦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刘樱雪。

这般联姻的举措在大梁亦算是令人艳羡不已的结合。士农工商身份地位有别，即便贵为皇商的子书家族亦不能免于忽视。子书墨原本打算给予未来妻子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婚礼，无奈却因为边境开战之事让这位皇商的掌舵者犹豫之下，为了家族的利益而选择了将这场婚礼由奢入简。并用实际行动向当今朝廷表示了他的忠心耿耿——将用于筹备婚礼开支的大部分无偿上呈，作为大梁将士在边境守卫的粮饷。

也算是另一种方式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家主彰显了胸怀和大义。

“主子，天色已晚，早点歇息才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您亲自……”落英脸上挂着一抹为难之色，话未言尽，便低下了头去。哪怕她作为家主的贴身女侍，清楚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但她却无法替主子拿主意。

“让你去查的事情，结果如何？”子书墨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落英。

“回主子，苏小姐不在镇国公府内，依据线人的描述……她应该是去了边境陌州城……”

落英有些小心翼翼，偷偷扫了眼自家主子平静的脸色，立马将头低了下去。

“果然，苏将军被擒，依照她那率真的秉性……只怕是呆不住帝都的”只是，连当面与她说一声“再见”的机会也无，子书墨的眸神深处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和孤寂。那抹见到他的娇羞容颜，今生只怕再无能力拥有……

“你去甄选几位族内能人，安排他们尽快赶往陌州城，一有风吹草动及时回禀与我……”

想及某些可能，子书墨这般嘱咐落英道。

“属下斗胆，有话要说！”落英并没有领命离开，而是努力壮起胆子，严谨地抬起头。

“主子既然决定与刘家小姐成婚，就该尽早断了其他的心思。我娘打小就教导与我，感情之事贵在专一和负责任……苏家小姐虽然也是天资国色般的人儿，较之刘家小姐而言与您更为般配……但她与您的缘分实在浅薄，早些清理也是对您自己一个交代不是？这般牵挂若日后让苏小姐得知，又该让苏小姐如何去选择与您相处？朋友？恋人？还是陌生人？”

落英的话说完，早已是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些许后怕的胆怯，满眼的懊恼之色，下意识地瑟缩间挪了步子。

“放肆！”落英直接双膝跪地，些许惶恐。

子书墨低吼，神色大为不悦。即便知晓自己的女侍所言不差，且句句都在理上。可陷入之人，又岂会如言语这般简单说抽身离开，便可成事？他曾用多少个午夜梦回证明了所有的不可能之下的那份想念如蚀骨之髓融进骨血！

一室静默，主仆二人各怀心思。

而皇城的另外一处，这场官商结合的女主角——刘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刘樱雪。此时委屈悲伤地躲在被窝里小声的抽泣着，双眼红肿明显、完全没有心思理会厢房之外心急如焚的亲爹。

刘彦为官清廉，正直不阿，是以在皇城的私邸也未有如其他同僚那般高墙耸立，门房威严。院内的布置也多以清雅素简为主。若不是明日一早嫁女，只怕他这院子清冷得只有褐色。喜庆的红昭示着新的开始，于疼女若命的刘彦而言，不舍与期盼焦灼——武家有女终嫁人？

对于这场联姻，他还特地去了趟镇国公府见了好友苏擎封，以求寻得对方的襄助。毕竟，皇商再是尊贵，那也是士族们不想触及的某些底线。但于他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而言，却是再好不过。让女儿远离朝堂风波的纷扰，过她想要的日子。日后若能琴瑟和谐，那也算是对得起他当初的那份选择了。

“你说镇国公府的六公子与小姐见了一面之后，小姐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因为嫁女刘彦心内是欢喜的，从祠堂归来竟不想听到下人突然来报——女儿一日内粒米未食，滴水未进。房门落栓，不许任何人靠近。细致询问之下，才明晰了所有。

镇国公府的六公子提前上门送礼贺喜，不曾想竟被自己的女儿大胆表明心意。虽然结局在刘彦的心中早已有数，但依然不忍自己的女儿来面对。被直接拒绝之后，爱女顿觉悲伤至极，于是才有了如今这般闭门伤怀。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在这深夜中异常的响亮，而闻见此声的刘彦隔着房门心焦如麻。大力拍着房门，朝内喊道：“雪儿，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不然你开开门，陪爹说会儿话？还是说，你想让爹陪你下盘棋？把门开开，别闷坏了自己……你可是要当家主夫人的人啊！眼睛若是肿了，岂不是让未来夫家看了我大将军府的笑话？”

“我才不要……当，当什么，什么家主，家主夫人呢！谁愿意，让谁去当好了！”

刘彦的话刚落，就从厢房内传出刘樱雪赌气的声音，带着些许哭泣的鼻音像把钢刀直戳进已近半百之龄的大将军心口。唯一的女儿，他要拿什么来安抚那颗受伤的心灵？

“将，将军……这是六公子，临走之时交与小人的信笺”

余管家吩咐厨房随时热着些吃食，听到下人来提醒说是将军已回府。遂大步而来，稍许肥硕的身子有些吃力地喘着粗气将信笺呈给了刘彦。并朝他身旁的婢女使了一个退下的眼色。

“小人刚去厨房瞧了眼六公子差人送来的燕窝粥还在……既然小姐嫌弃它，不如就将燕窝赏赐给小人如何？”余管家刻意朝厢房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小人是否有这福气，也能吃一回宫燕？”

而刘彦却是仿佛看到了某些希望——

“他不是说，那是贡品燕窝熬制而成的上品粥吗？我为何不吃……我偏要吃……去给本小姐端来！哼！”

只见未过多久，刘樱雪裹着一床棉被开了门。俩只眼睛肿成核桃般大小，面带怒意瞪着些许促狭的余管家。见到自家爹亲一脸的不赞同，委屈上涌，不顾形象地扑进亲爹的怀中。

“爹……你可回来了……女儿，女儿心里可难受了！”

想及午后见到苏辰逸时的欣喜，到最后被他正面拒绝的心痛，刘樱雪心中再次泛起苦涩的涟漪。打小放在心中的倾慕原来在他人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虽早已洞悉结果，但亲耳听到那句“对不起”时，还是会痛到无法呼吸。

刘樱雪伤心地埋在自家父亲的怀中哭泣，却不知她这一举动直接让作为一朝将军的刘彦愤恨当场。怜惜和无奈参杂，使得大梁国战场上难逢敌手的大将坚硬的背影开始有了柔弱的迹象。

“小人……”

“那就辛苦管家再跑一趟厨房了……”

刘彦安抚着女儿，向立在一旁的管家投去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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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家了吗？”

司徒青云走上离军帐营地不远的一处小山丘，不曾想，他昨日才发现的安静之所如今便多了一人。撇了眼静立安然的苏烨，有些感慨地问道。

“第一次回镇国公府，却没能与家人团聚安心地过个年节。对于身份，可曾后悔和埋怨？”

夜幕深沉，有些许的冷风徐徐而来，带着冷寒想方设法地侵入人们的身体。苏烨敛袖攥紧斗篷，将寒风隔绝，却是淡漠地笑了起来。

“前辈是来替国公爷当说客的吗？”

被一眼看穿心思的司徒青云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摆手否认：“哪能啊！只是帐中憋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四个字未有出口，司徒青云些许侥幸地叹了一口气。

“夜黑风高，立在高处或许会将某些事情看得更为通透一些，前辈觉得呢？”

看完九哥给她的信笺之后，苏烨的心绪总是泛起涟漪，总觉得今夜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瞥了眼篝火附近的营地，从山丘上放眼望去，每一顶帐篷更像成串的珍珠，随着无形的牵引而落下每一处；又像是沧海中的一粒黍，随时会经历风雨飘摇流离失所的境状。

“你长得很像你娘……”司徒青云看着娇柔的侧颜，忍不住脱口而出。

苏烨露出浅显的笑意，却是未有表示任何。她的视野中依然只是一片远方的天地。“但你这脾性，更像翁主，有时过于直率难免会令人有些招架不住。”

司徒青云说完才惊觉自己言多必失……

“翁主？”苏烨疑惑的转身，“少主、家主”等称谓皆为大梁常见的，可“翁主”一词，她却闻所未闻。而从司徒青云的表述语气来看，这位“翁主”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作为国公爷的好友又岂会拿个陌生之人来与苏烨作着比较？

“咦？那是什么？”原本只为掩饰尴尬的司徒青云，指着远方一片移动速度很快的黑影问道。稍许片刻，司徒青云瞪大双眸“不会吧！”

司徒青云直接飞身而下山丘，朝军帐的方向奔去。

苏烨顺着司徒青云刚才遥指的方向看去，冷厉的眸子盯着如离弦之箭般快速移动的黑影。几个转瞬的功夫，黑影已经斜插而入整个后备兵营处！山丘虽离军帐不远，却与后备之所依然有些距离。当苏烨匆忙飞身奔来，四处飘散的鲜血染红了双眸，刀剑起落间竟已是一地尸身。

突来的黑影仿若鬼魅穿梭于整个后备营地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刀落、箭矢如地狱之镰不断收割着新鲜的生命。

“有人袭……”

话未尽，一个鲜活的生命、脸上挂着不可置信彻底倒在了苏烨的面前。

后备营地内基本都是像苏烨这般从他处征来的民兵，主要也是负责一些搬运粮草筹措物资等后勤事宜。仅有的几位兵卫也只是临时调配过来作为值夜的守卫，应战之力可想而知。如今几百之余的黑衣人，像是天降的死神怜悯众生一般很是轻易地就撕开了后备营地的大门。

苏烨惊觉对方的目的是粮草。快速拔出双匕，冷然地融入对抗之中。每一次拼力而跳跃到敌人身侧，毫不迟疑地双匕落下。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形如战场般的厮杀，也是她手中沾染鲜血最多的一次。

“给司徒将军报告这里的情况，就说对方的目标是粮草！”苏烨闪身躲过飞来的箭矢，右匕强势振出，直击几步开外整想朝她袭来的黑衣人心口！见黑衣人了无生息，才抓起为了躲避慌乱，藏在一处草垛中不知所措的秦牧厉声嘱咐道：“从粮草后方绕道而出去，用你最快的速度！去啊！”

顾不上其他，苏烨抓住秦牧的衣领奋力朝粮草的方向一甩。然后，专心地应对这没有毫无悬念的暗夜偷袭。

即便这远不像过往记载中的那般，雍和的大将尉迟良作战鲜少使用偷袭之举，但现今几百之人的队伍长驱直入我大梁的陌州后备营地，目的明确直捣我大梁粮草储备之所。而作为大梁的子民，苏烨努力平复心绪的复杂。游走厮杀于黑衣人之间，跳跃旋身灵敏得仿若一只灵狐，握紧双匕守护着身后的道路。

“小心！”苏烨紧急飞身而起将一位民兵护在自己的身后。却发现民兵此时的整张脸铁青，红唇鲜艳肿大，而行动非常迟缓……分明是中毒之象！可苏烨随身携带的药物有限，只能快速地从腰间取出瓷瓶，从内倒出一粒解毒丸给对方服下。

“我的手，还有救吗？”见苏烨认真地看护自己，民兵顿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手臂交替传来的痛意和麻痹之感让他一度陷入了疯狂。顺着民兵的目光看去，苏烨些许震惊地望到手臂上那显而易见的伤口——伤口处的肌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黑紫，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黑紫的血渍早已干涸。

为了确保心中的猜想，苏烨问了句：“是否手臂一会儿感到痛意入骨，一会周身毫无知觉但行动不便？”

“对、对……小人，小人只是被他们划伤了手，怎么就。就这样了呢？”

民兵未有注意苏烨眸中的凝重，径自感慨。突来的变故令同他一起参加征兵的朋友……就这么，没了！

将民兵稍作安置，苏烨再次融进了战斗之中。

一连俩次几位黑衣人同时死于苏烨的双匕之下时，这般灵动的身手已经吸引了黑衣人队伍的注意力。只见对方派出十几个人前来合围苏烨。此时的天色已近晨曦，黎明前的黑暗更像是一场杀戮的狂欢。苏烨眼看着自己和民兵们即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火光四起的营地映染得人们心尖最深沉的恐惧。有些民兵已经开始毫无目的四处逃窜，死伤更是无数。

苏烨见此，心内焦急朝虚空大喊：“瞳，替我争取一些时间……”然后启用内息放大自己的声音：“各位再坚持一会儿，大将军的救援兵马很快就来了！你们四人为一小组相互守住四个方向，依照午后闲玩时的步调同时移动……身上有伤口者一律朝我这边靠近！”

苏烨清冷而从容的话语让心中无措的民兵们顿时有了主心骨，四下寻找队友联合对抗突袭的雍和兵马。而苏烨在影卫瞳的帮助下，用尽浑身解数向空中洒下了药粉。

大梁边境的陌州小城外，苏烨在后备营地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而同样面对考验的帝都友人，迎着晨曦的第一抹亮光开始了她作为婚姻的缔结者之路。

凤冠霞帔，娇柔玉颜，描红梳妆，喜庆洋洋。刘府后院厢房内，烛火通明，而刘樱雪也早已被喜娘按在梳妆台前，巧笑嫣嫣地嘱咐好动的刘樱雪千万一定要拿好手中的玉如意。

“这大喜之日，小姐也别怪奴家多句嘴。这良辰吉时得有足够的耐心……您手中的玉如意可是象征着小姐与姑爷间日后万事会如意，万不可因为它沉，端着手酸而放在一旁。自然，也不能经由他人之手！”

“好”刘樱雪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简单地点了点头。

“还有，奴家希望小姐呆会在迎亲队伍到来前将《女训》中的四字口诀背熟！”

“什么？”

听到要背书的刘樱雪意外地求证躲在一旁偷笑的婢女：“《女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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