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将军让你去他营帐一趟！”

苏烨正与几个一同征兵而来的村民合力搬运着粮草，就听到秦牧一脸谄媚地寻来。

“将军？哪个将军？”

“自然是总领将军司徒青云将军，你小子平日里看着挺机敏的，怎么这会儿给我犯迷糊！快把手中的活计停了，若让将军等急了，有你受的……”

秦牧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恨不得替苏烨前往军帐走一遭。

“还楞着做什么？快去啊！”

苏烨对于司徒青云的印象还停留在荆州之时，除却与她的父亲是挚交好友外，并无其它交集。是以，当苏烨领命而入军帐，见到司徒青云竟让人给她赐座时，苏烨更是毫无避讳地一双大眼滴溜着四处转动。

“可有疑惑不解之处？”

司徒青云安坐于上首之位，眸间闪过一抹欣赏之色。见苏烨坦然处之从容，心里甚为欢喜。“荆州一别，已有月余未见。贤侄倒也是雅致心性，竟然只身前来边境，就不怕有去无回吗？更者，你父亲该如何存活于世？”

“将军既是国公爷至交好友，那定也知晓晚辈不过是一介庶出卑微的女儿。不知将军寻得晚辈而来，所谓何事？”苏烨并没有领会司徒青云身为长辈的和蔼态度，她很直接地说出心中所想。

司徒青云有种被人扇了一巴掌的错觉，脸色有些不悦。

偌大的军帐之内，司徒青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冽的注视作揖行礼规矩得不像普通丫头的苏烨。见她依然淡漠着性子不多言，也不多看之姿，唇角终是染上了笑意。

很少有人能够在他的威压之下撑得下去，若刚离开不久的那一位不算的话，眼前这小丫头竟然也能毫发无损得抗了下来。

“今日雍和派来使者议和，但条件是……”司徒青云直接将写满协议条款的文书扔到苏烨的手中“你且先看着，我去让人准备午膳……”

苏烨警惕而认真地将文书看完，心下疑惑更甚。可又碍于司徒将军径自端着吃食一脸满足的享受模样，苏烨只好努力隐忍住肚子应景的发出声响：“咕噜……咕噜噜……”

“饿了？来，一块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与我争辩不是？”司徒青云听到响声，终是明白了那一位离开时的小请求。体贴入微，细致入心，确实不失为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倘若他有女儿，想来也会替她满意的吧。原本以为苏烨多少会有些女儿家的扭捏或害羞，不曾想，她一听到司徒青云如此说到，就毫无顾忌地端起碗筷大口地吃起来。三菜一汤，未有多久，便只剩下盘子。

司徒青云惊讶不已，好笑地看着苏烨没有形象地打着饱嗝。大眼弯起，梨涡浅浅的娇小灵动样儿，令人别样的舒心自然。

“嗯…多谢将军的款待。为了表示感谢，烨儿不才……就在将军眼前卖弄了。”

苏烨有板有眼地行了士子之礼——大梁建国初期，帝下诏言遵前朝太学礼仪，士子们欢呼。从那以后，凡是士子表示对人尊崇敬意之时皆以行士子之礼为上。苏烨亦算是太学一分子，是以此时的她学着当年太傅所教习的那般模样，端正身姿，左手半屈于右胸口一拳之隙，整个身躯谦和地向前半倾。

“身为大梁子民，就协议而言，烨儿有几处不明，还望将军解惑。”

“请！”

“其一，今年雍和国内遭逢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者众多。而我大梁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又有渝水河作为天险之口阻挡在侧。如今虽有大雪冰封万里，给了雍和天时地利，但依照我大梁兵马之强势，本不该被雍和偷袭成功且致使整个于都沦陷他手？这其中，难道没有值得我大梁思虑的地方？”

“继续说……”司徒青云听到苏烨的言语，眸间惊艳一闪而过。索性回到座位，执笔相记。

“其二，单就雍和大将尉迟良而言，至少在过往攻打于都的时候，他并未有任何擒获将领而坑杀之举。而使者送来签署的协议中却是明确指出，必须用惠州十三地来换回我兄长之命。前后表现有诸多不相符同一人风格之处，还望将军小心求证为上……”

“这第三嚒，也是烨儿的一点拙见。不知我九哥对将军言语了哪些不妥之处呢，那基本就是确有问题之处！”

话落，苏烨双颊的梨涡像朵盛开的小花儿自然地绽放。

司徒青云放下记录的笔，一脸笑意。他是越来越喜欢好友的这个娇俏灵动的小女儿了呢。聪慧不输男儿，却也懂得关键时刻藏拙。

“此等大事，自然是要禀告当今圣上。”

“可您老却来听取几位年轻人的意见，是想给国公爷一份人情吗？”苏烨小声嘀咕，但还是被司徒青云听了去。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也太直接了吧？

“为了以防雍和提出休战是假，再行偷袭是真，本将军已让陌州全城戒严。贤侄既然投身入军营，想来也是为了贡献自己一份力量。不如在我帐下随军出征当个小药童？”想及桌上好友特意用鹰隼送来的信笺，司徒青云眸子几转，笑脸相迎。

“药王谷的王仙医都出动了，还需要我这个江湖小郎中来凑数？”

“哈哈，跟贤侄聊天甚为开怀。不必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老夫就欣赏你这样的。目前，我帐下随军有一位来自大医院的正丰，他正愁没有帮手……贤侄就勉为其难应下如何？后备处虽也有你的位置，但远没有身在前线发挥的价值……再者，王仙医来自药王谷。除非真正的疑难杂症，其他又岂敢劳驾他的呢？”

“是怕请不起吧！”

苏烨率直地指出真相。司徒青云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相反，他还非常期待地怂恿苏烨来当他手下的“小药童”。毕竟江湖人送“秀面鬼医”之名又岂会是浪得虚名之辈。既全了好友担忧女儿的心思，而他手下的兵能够有个及时的救助、减少伤亡……一举俩得！

“贤侄既然早已看破事实，不妨瞧在国公爷的面子，来帮叔伯一次？”

司徒青云说得真诚，而苏烨只能敛下心绪。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也需要打听自家兄长被关在了何处。若是随军而行，想来有些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一些？

耸下肩膀，苏烨点头答应：“好吧，不过您能告知我……茅房……”苏烨假装难为情地出口茅房二字，然后在司徒青云哂笑摇指北方的状态下离开了军帐。

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苏烨朝虚空问道：“如果可以联系上九哥，希望他尽快给我一些关于如意坊歌儿的相关讯息；若是能够查出这个如意坊在陌州的情况那就再好不过了呢？”

瞳依据苏烨特殊的召唤现身，包裹在黑纱里的他，只露出安静的双眼和薄薄的嘴唇。单膝跪地，态度谦恭。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这是九爷差人送来的！”

“喔？”一听是九哥派人送来，苏烨稍许冷寒的脸上缓缓蓄上了笑意。瞳将一切收入眼中，低下了头。

仔细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东西，苏烨突然想起了远在帝都等待消息的铃铛。

“之前命你所查画像之人的消息，可是有了结果？”

“踪迹寻到陌州便断了……”瞳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陌州？那之前所查线索当中可有其他发现？”苏烨疑惑之余，大胆猜测着某些可能。一位患有眼疾之人又有何许的价值能够被人掳掠到边境呢？除非他的身份特殊，亦或有着特殊的利用价值？

“既然线索在陌州断了，想来此次陌州之行定会有所发现……你去召集影卫，将陌州之城好生探寻一番。对了，之前让你转交给公孙公子的东西亲手交付了吗？”

“公孙公子？”瞳假装不名所以。眸间无波无澜。

毕竟公孙焱殊和公孙昊闵是堂兄弟，在外人看来，二人皆是公孙家的公子。

“公孙焱殊！”苏烨巧笑嫣然，却是咬牙切齿地说。

&&&&&&&&&&&

陌州城内一家名叫“辉儿小馆”的雅间，苏玄与公孙昊闵二人各持一杯在手，彼此笑意莹然，却未沾半滴酒水。一桌的美味佳肴早已失去了热意，厢房之内萦绕着一丝静默翻涌的暗流。此时天色已沉，华灯初上。街市上因为戒严的关系人流稀少，除了一些外出办事之人外，也就只有此间酒肆对面的如意坊依然是灯火通明。

“听说，尉迟良出自众生苑，而且还与本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不成这才是你亲自前来的缘由？”公孙昊闵立在窗前，端杯不饮心绪稍许起伏。公孙家族探得消息的能力并不逊色于琅琊阁，只是他们有自己的族规约束，很多时候不便往更深层次里探寻。

“没错，尉迟良是我的小叔叔。如今他从祖母口中得知我的安好，想来有些气恼。我在大梁生活多年，而他的心中一直以为我早已死掉。觊觎那个位子多年的他，想借于都之战来证明他的领兵才能……也算是一场狗急跳墙的下策罢了”苏玄看了眼立在窗边的身影，独自饮下杯中的酒水。

些许萧条的街市上，偶间还会传来父母呼唤贪玩的娃子们归家之声。青石板路之上，承载了华灯下的所有人情冷暖。

“所以，如若云海大陆是你俩叔侄大战的棋盘，那么大梁与雍和的无辜百姓呢，算什么？棋子？”公孙昊闵心中怒焰而起，手中杯盏应声而碎。划破虎口之处，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顺着掌心，无声滑落。

“也许，你真的应该跟你的堂兄学学，想要一个位置，就必须放弃一些珍贵的东西……”苏玄幽幽地开口，仿若空灵得没有灵魂，星眸不再有任何的色彩，只余黑沉宛若深潭，探不到底。

公孙昊闵不以为然，转身凝住苏玄那张不输自己的容颜，敛眉提问：“如你所言，烨儿会在何时被你舍弃掉呢？”

“她？是我的良知，谁都抢不走！”

提到苏烨，苏玄星眸立马换上了笑意。唇角上扬，给自己斟满酒水，一饮而尽。从她出生时那般一小团，到现今梨涡浅浅，总爱挂在他怀中的娇小人儿，苏烨早已融进了他的骨血。试问，又有谁能够将自身的骨血舍弃呢？

公孙昊闵眸间的沉痛之色并没有逃脱掉苏玄的敏锐洞察，只是苏玄假装不知，从袖口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到公孙昊闵的手中。然后眸神转向对面歌舞升平的如意坊。

“太白居的产业可是比我那逍遥窟生意做得有门道，如今前方战事一触即发，仍能瞧见商贾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公孙昊闵未有立马接口，而是打开瓷瓶的木塞，一股熟悉的清香纳入鼻息，闭上双眸静默地体会。

盖上木塞，双眸再次睁开却是已然清明。

“如意坊只怕是临到悬崖边缘而不自知，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势必要将母亲的心血毁于朝夕之间。若我所料不错，如意坊迎来了俩位贵客……而他们却把珍珠当成了鱼目，不能涉政……呵呵，与你叔侄间的争斗又有何等区别呢？”

“不如，咱俩赌注一把？于都之战后，你会顺利即位！”

“条件是？”公孙昊闵盯着苏玄深邃的眸，静默而疑惑地仿若一时之间，眼前这位多年的好友竟也看不明白了呢！

而离陌州并不遥远的于都城内，尉迟良一身金色铠甲装束，威严地立在校武场中点兵。右眼角的刀疤在熊熊燃烧的火盆光照下，有些狰狞，远远瞧上去更像一只巨型蜈蚣从眉宇间延伸到鬓角，令人看得心中有些毛骨悚然。他的身旁是多年追随于他的军师成华，一个被大梁遗弃的孤儿，却是雍和的智多星。

今夜寅时三刻，他们将夜袭陌州粮草后备，在人们防备最为松懈之时。

“军师可还有其他需要嘱咐的？”

尉迟良拔出狂刀，鼓励士气——势必让后方的家人有饭吃！之后，诚恳地问着身旁的年轻军师。

“一切听从各小队的队长指示，务必依据指示行动。即便未有能够烧掉大梁的粮草，若能再擒获苏家之人也是好的！”年轻的军师整个人阴郁得像只幽灵，周身隐藏在一片黑影之中，头纱下秀气的容颜上漂浮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狠厉。

成华说完，谦和地向尉迟良将军欠身一礼。袍袖下拳头紧握——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多年！梁氏、苏氏……你们就等着我来讨债吧！

此时已是子夜，偷袭的队伍人员基本准备就绪。清一色的大梁将士的着装，只有彼此腕间的绑带长短区分着彼此的身份。这些被选上之人皆为跟随尉迟良多年的属下。他们将马蹄上裹了一层布条，以免发出声响以及留下追踪的痕迹。每只箭矢和使用的兵器上都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击中对方破皮而已，沾染上后便会顿失力气。而这毒药也是尉迟良从药王谷王仙医的手上花重金买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个毒药的价值有时胜过千军万马的厮杀。

尉迟良与年轻的军师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眸间感受到了惺惺相惜的快意。一路相携顺利拿下于都，也许很快，他们也会顺利地拿下陌州。这座在地里位置上处于商贸互市的重镇，若能成为雍和的一部分，那么离他的大业也将更为增进了一步！

“报告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一名精瘦的年轻男子，凛然正眼，向尉迟良这位对于雍和来说极尽于神的将军表达出了最为崇高的敬意。谦卑的身姿，俯下身子跪在了尉迟良的跟前。用虔诚之姿，传达出对于此行的决心。

“出发！”

尉迟良二话没说，铿锵有力地宣布。

一队仅有三百余人的夜袭铁骑快速地消失在了尉迟良的视野之内。天幕黑沉，连星辰都仿若刻意消失了身影，似乎在等待某些预想中的结果。于都城门吊桥重新放下的瞬间，是否意味着不死不休的将来？

年轻的军师径自爬上了城楼，借着火盆局限的光芒望着远去的队伍。黑纱下的容颜再也没有了笑意，极致的冷寒就像这深冬的夜，冷彻骨髓却叫人不得不出行……

“听说你那精明的侄子也来到了陌州，怎么……不打算亲征而行将其擒获？”

城楼上静立的年轻军师听到脚步声，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言语间隐藏着一丝讥诮和故意捉弄的戏谑。

尉迟良解下披风，替成华披上，语带温柔：“起风了，回去坐等如何？”

“你怕输给他？”

“不，我只担心你过于执着……错把苏家人当成了真正应该报复的对象？据我多年的观察，苏擎封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他心爱的女人即便当年是风华绝代，最后却死于非命。唯一的女儿就像个弃婴一般生活在尼姑庵……他曾经留你一命，并不是希望你怀着仇恨过日子。帝王之家的臣子，做到他那份儿上已属不易……你又何苦要算计他的子嗣呢？”

尉迟良叹息地说着，他以为眼前的人儿至少会听得进去一些。

“他既然有能力放我走，为何不把我当成他的子嗣来养？却愿意接受你的侄子？难道我的身份比不上吗！”

成华忽然大声地低吼道。

尉迟良看着眼前极尽歇斯底里的军师，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执念之深，已然入骨！

“他若将你当成自己的子嗣来养，只怕他们整个苏家都已经不在这云海大陆上了吧？你有见过哪个帝王会容忍一根钉子常年在其眼前出现？更何况，他当初救了你，你又怎好再多要求？”

“既然当了好人，那为何不能好人当到底！”

年轻的军师不以为然地反驳着，他妒忌苏玄在苏家所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个可爱娇俏的人儿对苏玄的倾慕爱意。同样是自幼失去娘亲的人儿，为何上苍要如此薄待于他呢！

他得不到的，那么任谁也别想得到！

“噼啪”火盆内的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在陷入沉静的二人中显得尤为突出。尉迟良一直以为自己身旁的军师在战术上颇有见解，然而人有长短优劣，对方的执念显然已超出他的想象。而将苏家三子囚禁于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将来的谈判？

“当初你让我生擒苏乾云可是打着别的主意？”尉迟良忍不住问出口。

“没错！他已经是我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若无苏家人主动向我求饶………那么苏乾云就是一颗弃子，死不足惜……想来派去商谈休战协议的使者也快回来了。哈哈……我去大厅坐等汇报如何？”

看不清容颜的年轻军师隐在黑纱之下的双眸阴郁异常，将披风归还到尉迟良的手中，言语间带着笑意径自走下城楼。没有人知晓，就在刚才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而在这个决定之下，一度让整个云海大陆陷入杀伐攻占的局面。

。VIP。♂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