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帝都皇城永佳府道，工部尚书府邸书房内传来一声爆喝：

“你给我跪下！”

“爹！此番并非是儿子之过……您为何偏就不信呐？”李流进宫刚回府，就被自家的父亲大人给叫到了书房。可这一见面就让人下跪的习性可真是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不敢恭维。稍许无奈，李流倒是跪了下去，挑眉无所畏惧的模样。

今日休沐，身为工部尚书的李胡安原本打算与同僚几个相邀去往皇城外的灵山寺祈福。未曾想，他这刚到灵山寺不久，就在进香的门口，听到一位前来上香的商贾装扮男子，与他的同伴聊起沧州城内之事。药人一事，本就是沧州府尹行为不端，贪恋权势所造成的后果。可细听之下，身为工部尚书的李胡安心理越来越不是滋味了。而在同僚的面前更是羞愧又尴尬。

“你是不知道，那个叫做李流的大人仗着自己是帝都的官员，领着一群府衙的兵大肆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仗势欺人不说，还非得诬陷荣锦堂的烨大夫私藏罪犯。如此行为不端，仗势欺人的官员，也不知晓其父母是如何管教的！”

如今言犹在耳，李胡安见到毫无悔过之心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

“为父养育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还有此等仗势欺人的本事！说，你去沧州城都做了什么？你欺的是何人，仗得又是何人的势？今日，你若不给我坦白清楚，明日我就面见圣上，去了你的职，发配到岭南充军去……”

“爹，您为何总是待儿子如此不公！我是您的亲儿子，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就不能帮帮我更上一层楼呢！”被打的李流习以为常地瞥了眼稍许气急的爹，眸神微转唇角勾起。

李胡安望着跪地的儿子那一脸无所畏惧，神态怡然自得。呛话几句之后，更是无视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蒲团，并将蒲团垫在了自己的膝盖下面。

“冬日冷寒，想来爹定不会让儿子落下病根的，对吗？”

李流半坐半跪的样子，以及抬眸看向自家父亲之时，有恃无恐的笃定神态差点没有将堂堂的尚书大人给气出个好歹来。指着如此不服管束的儿子，李胡安心神聚颤。再次扬起了手臂。

“老爷，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声娇柔，人影已到身旁，将李胡安的手臂抱住。眸间闪着温暖可人的娇柔。李胡安无奈地任由其妻子郭氏拽住他的手臂，转而怒目瞪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儿子李流。

“夫人怎么过来了？”

跟在郭氏身后的婢女们听到李胡安如此问起，纷纷低下了头去。像是逃避瘟疫一样，径自退出了书房。

李流刚听到小厮前来替自己的父亲传话，就已多少猜到些会被日常训诫一番。而避免被训诫得像小时候那般鼻青脸肿，于是他又偷偷差遣了随侍左右的小厮去后院搬救兵。这不，救兵到了。他，也该撤了。

“既然娘亲有些贴己的话要对爹说，那孩儿改日再来聆听爹爹的教诲！”

不等李胡安出声阻拦，书房内哪还有李流的身影。唯有地上的玉缎面绣花蒲团些许凹陷的痕迹，证明了李胡安真心想要李流长进出息。

无奈几许，尚书大人拉起娇妻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慈母多败儿，咱们的流儿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老爷这话，奴家可就不爱听了！流儿自小聪明懂事，凡事做得井井有条。如今，他能得到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识，做了太子伴读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把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倒是老爷你啊，对他苛责过多，有时竟还动粗手……小时候训诫就罢了，怎么如今成人了还要遭您打骂，你这不是在往奴家身上捅刀子吗？”

李胡安的妻子来自世家大族的郭家，与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来自同一个地方，只不过，郭羽娴是长房嫡女；而她郭秀安是二房的庶出女儿，是以嫡庶有别，但论这过日子的态度……只怕郭秀安要比郭羽娴要舒坦得多。李胡安自年轻时候被妻子救起，并对她一见钟情之后，心中再无其它女子。妻子因为体弱，产下李流一子以后被告之再也很难会有孕事，李胡安的母亲因此事还曾多次规劝他再娶一房，以免李家香火不旺。然而却遭到已位及尚书之位的李胡安的强烈拒绝。至此以后，偌大的工部尚书府里就只有李胡安妻儿三人而已。

而且李胡安非常疼惜妻儿，但好在为人还算清醒。

如今他听到妻子稍许抱怨的话，心下不赞同道：“夫人，你可是有所不知啊……流儿虽是太子伴读，但依旧只能是个伴读。若是流儿继续贪功冒进，肆意揣度太子殿下的心思，若日后真要有个好歹来，岂不是最先被太子舍弃？既然他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就该改改他在府里的这种少爷脾性……这帝都，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地方啊”

李胡安说罢，顺便将他去灵山寺祈福时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了妻子。见妻子好看的眉蹙起成川，李胡安又难免心疼了起来。

“夫人且放宽心，好在沧州城一事上，皇后娘娘已经替太子殿下做出了选择……咱们流儿算是暂时安全。不过，圣意难猜……这太子，是否会安心地闭门思过才是我们流儿能否安全的关键！”

“那怎么办啊老爷？今日流儿还去东宫了呢？”郭氏越听尚书大人的话，心中的担忧就更甚。身为李流的母亲，她也只是希望儿子能够平安，仕途可以平顺些罢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之多的问题？难道与她近日未有参与这贵妇们的赏梅宴会，消息滞后了有关？

“这些日子你且看着他点儿，让他没事时也别总往东宫跑。哪怕我们再是真心诚意，只怕皇后那也不会真的这般认为……更何况，如今九皇子归来，还不知道这朝堂风向到底是往哪边吹……”

“老爷说的是，奴家这段时间会好生看着流儿的……”

妻子娇柔的点头应答，让李胡安心中多少安下心来。

“瞧奴家竟忘了正事，晚膳时间到了！”

“去，叫少爷来！”

李胡安手牵娇妻，向门口的小厮吩咐道。谁曾想，小厮端正着身板回复了一句：“回禀大人，少爷方才让小的给大人带句话：他已经在东宫吃过不少好吃的东西了，晚膳就不必叫上他了”

“这个臭小子！”

“老爷……还是咱们俩用膳吧。是时候该给流儿娶门媳妇了呢，老爷您觉着呢？”妻子适时地拍了拍李胡安的手臂，娇笑得模样令李胡安浅浅地笑意盈满眼底。

此时，顶着尚书独子身份的李流甚为自在的在自己的书房，翘着二郎腿，喝着太子赏赐给他的新品茶叶泡的茶水，唇角上扬哼着小曲儿，坐等着手下奉来消息。他自不必像那些个世家公子每日里与兄弟姐妹为了丁点利益权力而明争暗斗，绞尽脑汁。无论如何，日后尚书府的一切都是他的。也正是基于这份优越，让这位太子伴读丧失了些许评判人心的一点筹码和衡量人性的标准底线，张扬跋扈，仗势欺人皆为小打小闹罢了。而如今，他想玩点大的……

窗户一声微动，李流的身前便立着一位周身隐没在黑衣之内的男子。恭敬地向李流跪下，平静无波地说着：“苏烨，镇国公府的十三小姐，庶出与大房、三房无交集。但却极为遭大房记恨……虽她个人为人低调，会点医术，且常年在外，回帝都不满一个月；遭遇大房截杀俩次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可以肯定的是，沧州城楼上被少爷抓到之人就是她。如今，我们利用大房雇佣的杀手们提供的踪迹寻到重伤的她，并将其逼到悬崖，促使其摔了下去……只怕这次定是生还无望了。”

“那东西，到手了吗？”

“请少爷责罚，蛊毒配方未曾见到！”

“啪！”李流起身便是一巴掌扇来，打得黑衣手下脸别了过去。“一群废物，养来作甚！”

“去，给我挖地三尺的找。我敢肯定这配方定在他的身上……那个时间段，也只有她疑似从地牢中走出……”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黑衣人依然是平静的口吻。

“说！”

“据属下的人再三核查，当日药老服药自缢之前，除了徐府尹外并没有其他人去过地牢。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不是……”错字不敢出口，但想来李流是明白的。

只见他唇角勾起，冷寒地说道：“就算与她无关，可她是见过兵器之人，难保她日后不会将这些告之她那几位兄长……我这叫，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给我放过一个！听明白了吗？继续给我搜！”

“是”

黑衣人起身快速消失了身影。李流眸带得色，转身之时看到门口站立的娇美身影，笑意凝在眼角，就被他尴尬地收了回去。缓缓开口：

“娘，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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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仔细地找，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是！”

荆州城守备将军司徒青云立在崖底的河流边缘，再次向手下之人强调道。抬首向上看了眼高耸入云端的悬崖，心绪复杂。收回视线，转而撇向河流对面静立沉思的好友。

此处已是下游浅滩，若是再无所获，只怕……司徒青云无奈地叹息。

接到好友苏擎封的求助信笺是在苏烨坠崖当天的傍晚，一只鹰隼毫无预兆地停在正与友人对弈的司徒青云的肩膀之上。看着特殊捆绑信笺的手法，司徒青云二话没说直接回了府中，领着一对兵马来到了悬崖边，勘测地形之后，派人分别从悬崖的俩侧开始搜寻。只是，如今半月已过，依旧是未能寻到任何的踪迹……哪怕是尸体！只有边缘一处崖壁中凸起的石头上残存的大块血迹昭示着苏烨可能身负重伤，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骨折只怕都算是轻伤了。

“去，把水拿给镇国公……就说，本将军希望他此刻能够保持体力。找人是份考验耐性的活儿，可别提前打了退堂鼓……”

司徒青云从腰间解下水囊，叫来一名手下，指着对面儒袍修身静立一旁的中年男子说道。

“是，将军！”

接到好友手下的官兵递来的水囊和传达到的话语，苏擎封心中一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角，径自淌着浅水过河，朝司徒青云走来。

“这段时间辛苦青云兄鼎立相助于我，谢谢！”

苏擎封向司徒青云深深地作揖一礼，而眸间依然是深深的痛楚和逐渐消失的一点一点的希冀。

“擎封兄，何须如此见外。你我生死之交何来这些虚礼……只是令嫒从高崖落下，又撞击到峭壁上的那块石头，伤势想来不会太轻。如今，未曾寻到踪迹，兴许便是最好的讯息。听你之前所言，令嫒定是遭人迫害所致……若是如此，那么换作是我的话，也会寻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一阵子，然后再作打算……”

司徒青云的大胆假设让咱们大梁国最为不像武将的镇国公心中多少有了些许的计较。

“真的会吗？”

“又或者咱们找错了方向？”

苏擎封凝住好友神色纠结的样子，疑惑地审视着对方。

“这几日，我有派人打听住在附近的村民。他们说此处的悬崖曾经是通往一处山谷的必经之路，奴，就是那块凸起的石头……据说原本崖壁上有许多个这般石头，技艺高超者甚至可以通过那些个石头从河流这攀爬到崖顶。立在崖顶的某个方向能够看到远山迷雾间，有一间竹屋悬空存在着……偶尔从那竹屋内还会走出一位相貌清雅的少年。”

“悬空的竹屋？清雅的少年？你确定这不是传说中的桥段？”

苏擎封些许无奈地问着。但一细想之下，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仿佛自己漏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

而被自家亲爹惦念挂心的苏烨此时正在院内舒服地晒着太阳。身旁还有一位相貌清雅的少年在喂食汤药。脖子上的木板已经拆卸掉了，虽然四肢的木板依然还在，可苏烨表示已经很是满足。脖子能正常转动，而且她还能够背靠枕头简单地坐起身了。眸间始终带着笑意，很是俏皮的样子。

“司雪衣，你说我这蛊毒为何总是清不干净呢？”

苏烨喝掉最后一口汤药，若有其事地问着眼前的少年。因为多日的相处下来，苏烨发现司雪衣的医术远在她之上，甚至很多地方都比师父何顶天还要厉害几分。小小年龄便有如此高超的医术，想来也是聪慧至极之人。但除了医术，司雪衣又像张纯白的纸，有时单纯得令人担忧他是否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或者卖掉。

“因为咱们少了一味珍贵的药草，原本我以为舅舅会说话算话，谁知……”

少年的落寞很是明显，而苏烨却并不打算安慰。至少在她看来，司雪衣的这位六品仙医舅舅根本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只要司雪衣研究出一些好品质的丹药或者配方时，他都会诱惑或者欺骗司雪衣，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丹药和配方据为己有。

“缺的可是荆棘花的果实？”

苏烨深吸一口气，大眼无辜地看了眼司雪衣那张情绪完全符合心境的脸，震惊过后又是稍许的得意。还真的是个单纯的少年呢！心里想什么完全藏不住。

“几日相处下来，小烨子从我这神医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啊？不如我收你做徒弟如何？”

司雪衣想及若是日后能够天天有苏烨的陪伴，那么再是苦难的日子也会很开心地度过吧？少年心性的他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美好得宛若新生的婴儿，纯净而光芒万丈。

“我已经有了俩位师父了，一个武艺师父，一个医术师父……再算上你，是不是有点……”苏烨稍许为难，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让司雪衣成为她医术上的师父。但是看着少年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她又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从小在静月庵中长大的她最是瞧不得单纯和真诚的目光，闭目叹息了一声：“我可以当你的徒弟，不过日后你得听我的话，远离你那无良的舅舅……因为我不喜欢他！”

“好，一言为定！从今日起，我司雪衣就是小烨子的师父了……日后我们彼此不离不弃……”

司雪衣一脸满足的起身，将苏烨所靠的躺椅调了个方向，让苏烨能够更好地晒着太阳。苏烨不曾发现此间少年在低头间堙没眸底的凄凉，仿若开在彼岸的花儿，娇柔美艳却是极致地远，令人心惊他随时会远离一般。

苏烨大眼水眸晶亮，笑起来俩颊浅浅的梨涡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风儿吹皱而起的涟漪，圈圈点点伊始反复。“师父，三日后能否将我的双臂解放了呢？”

苏烨眸神示意自己被裹得跟粽子相差无几的手臂，万分期待地看着司雪衣。

“刚夸你资质聪颖，很有学医潜质。这会儿又在为难为师了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这是骨裂外加骨折，更是轻易马虎不得……没个百来多天的，你以为……”司雪衣白了苏烨一眼，转身去捯饬他晾晒在院中的药草。

过了许久，一声幽幽地男声传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稍微费些力，你且受些苦罢了……怎么，你这般着急离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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