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就这般着急的想要离开这里吗？”司雪衣转身而来，眸中带着不舍和些许湿润，担忧中仿若苏烨已然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我虽有办法，但我不想你这么早的离开我……”

第一次，苏烨因为司雪衣的真诚而心尖一颤，也为司雪衣眸中的那份小心翼翼而心疼。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自己问出口的话。敛去心中些许的愧疚，苏烨开口解释道：“我不是，不是想要立马离开这儿……我只是觉得，若我的双手能够自由活动了，或许我会帮到你很多……比如，对抗你的舅舅？我的暗器功夫可比你撒药粉的速度要快得多哟……我还可以与你一起研制出更多的解药，拯救更多的生灵……不是吗？虽然，我无法保证能够呆在此处多久，但至少不会是现在……”

至少这半个月来，没有人前来寻她。她所挂念的兄长，也未有如过往那般仿若救世神仙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不落寞，那是假的。苏烨抬眸望着司雪衣澄净的眸神，心底转而平静了下来。即便在此终老，她也有人相伴，如此……已足够。

此处的竹屋就像一株隐藏在一片竹林中的大片竹叶，远处的山峦依然是白雪皑皑，纯洁的白与近处依然纯粹的绿色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阳光倾泻而下，温暖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生命之息。苏烨甚至以为她回到了静月庵，过起了简单而温暖的小日子。没有猜忌，没有权谋，没有杀戮……竹屋的四周，圈起的竹篱笆上生长缠绕着不知名的植物，偶间还能从茎叶中发现一俩朵黄色的小花安静的绽放。每一朵都像是一张纯净的笑脸，安然且美好。

苏烨曾问过司雪衣这般娇小的花儿是什么，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非常令她开心——它们叫“小烨子”，简单又纯粹，可爱又美好。

然而苏烨不知道的是，司雪衣并没有恭维她，那些花儿的确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活绽放着。只是这背后的真相往往令人难以置信罢了。多年以后，当苏烨再次来到这儿之时，她才恍然明白，有些人一生能够遇见几次皆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缘深浅。

“从今晚开始，可以吗？”司雪衣眼神转为严肃，望着苏烨娇美的侧颜问道。

“嗯？”

“我保证你三日内双手可以使上匕首，但这三日之内，你一切得听从我的吩咐，不许说一个不字……”

“成交！”

苏烨很是欣喜，爽快地答应了司雪衣的要求。

帝都镇国公府的竹轩小筑内，苏辰逸和苏辰枫这对孪生兄弟神情同步的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婢女牡丹。愤怒和意外参杂，怜惜和痛恨共生，令此时的国公府俩位公子脸色十分的难看。苏辰逸的书房并不大，空气中弥散着静默和肃穆威压，安静得只怕连根银针落地皆能听见一般。

苏辰逸修长的指尖下意识地轻叩轮椅的扶手，若不是苏辰枫体恤婢女，亲自想去厨房吩咐加餐事宜，只怕连他皆会被牡丹欺骗了去。谁又曾想，素日里大大咧咧，心中藏不住事儿而且还是个直脾气之人，在面对众人都在为苏烨担忧的当口，伪装掩饰得那么自然而真诚。

“说吧，幕后之人是谁？”

苏辰逸冷寒地看了眼跪地的婢女，十几年的潜伏生活吗？不，也许只是被迫？在所有猜想心绪之下，苏辰逸只是语气淡淡地问了句。他不同于孪生兄弟与婢女的别样情愫，是以，他在下令审问牡丹之前曾与自家兄弟表明了态度——只能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不能多问，不能多思，更不能替她求情。否则，随时让影卫将他请出去！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六公子赏奴婢一死。”

牡丹拭去眼角的泪水，端正身姿面无表情地抬眸，迎向苏辰逸探究的眸神抽丝剥茧地审视着她。话落匍匐于地，求死之心很是坚决。

“我再问一遍，幕后之人可是郭氏？”苏辰逸的问话让安静一旁的苏辰枫很是诧异，耐何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能问，眉宇蹙起成川，心中不停地呐喊着：“我就知道肯定是她，那个妖妇一直看烨儿不顺眼，想除之而后快……如今，竟然利用起他身边的婢女来，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

然而牡丹眸间平静，唇角几不可见地扫过一抹苦涩。薄唇微张，依然还是那一句：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六公子赏奴婢一死！”

冬夜冷寒，风劲得令人几乎站不稳脚跟。牡丹在吹灭蜡烛准备就寝之时，听闻一声“嗖”她的房内便多出了一根做工粗糙的羽箭。而那只仍在颤动的羽箭上缠绕着一块褐色的锦布，牡丹惊魂未定地打开房门向外看去，黑夜之中，除了寒冷的风四周静得可怕。她始终认为，素日不做亏心事，半夜自不必害怕鬼敲门。然而，当她关上房门的刹那，她只是觉得后背刺骨之寒。

忍受着刺骨之寒灼伤着骨髓，牡丹伸手解下缠绕在羽箭上的锦布。“啊……”牡丹解下锦布的刹那，看到从锦布内掉落而出之物，吓得昏死倒地。谁也不清楚牡丹到底昏迷了多久，窗外已是黎明破晓，柔和的光透过窗户倾泻而来，牡丹从地上悠悠转醒，视野内再次出现将她吓晕之物时，她的双眸蓄满了泪水。

熟悉的银色指环套在一截血淋漓的断指之上！

那是用她辛苦存下来的月钱特意求得七公子的恩典，去到帝都有名的工匠处融化而成的纯银指环。那是她作为家中长姐对于弟弟的一片爱护和疼惜之情。只是为何，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弟弟怎么了？为何会被人剁下手指头，还特意出现在了她这位在国公府当差的姐姐这里？

悲痛中牡丹觉得事情过于蹊跷，她再次打开了锦布……才发现锦布上赫然写着：想尽一切办法，让苏烨回不了帝都！不然下一次，就不会是断指这般简单了。

纵使心中难受，但若有人以此作为要挟让她背叛大小姐，她定不会答应。是以，次日一早，她的房内又多出了一条她曾亲手缝制给妹妹的肚兜。而肚兜上，只有几个血字：大姐，救我！

她彻底的慌了神，她想去告之大小姐她目前所遭受的一切。也许大小姐会帮她出面，如此她的弟弟妹妹们就会得救了？不知是否上苍与她不公，她刚到达啸风阁时，便从护卫的口中得知大小姐领着芍药出了城，据说三日后方才归府。于是她再三托付府中一位相熟识的护卫替她出城去追大小姐的车马，只是一点消息也无。而这三日之内，她经历了此生最为严苛的考验——她在早逝的双亲面前发过毒誓，哪怕是死也要守护她的弟弟和妹妹！然而当她亲眼看着弟弟被剁去三指，就只是因为她回答问题的反应慢了一些；她被迫替自己的妹妹遭人凌辱……几经折腾以后，她最后答应了他们。

借护送余广延父子归乡的机会，她调换了行程地图，成功地将大小姐引到一处悬崖。

纵使知晓逼她就范之人就是镇国公府当家主母身旁的李嬷嬷，她也无法指正对方，毕竟弟弟妹妹的命依然握在他们的手中。

就让她再自私一回吧！

牡丹回忆着自己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所遇所感，心底闪过极致的痛楚。眸带深情扫过七公子此时的静默神态，唇角的苦涩浓得再也化不开。她该恨吗？恨她只能是个卑贱的婢女，没有能力守护家人！

“六公子！”

苏辰逸闻声望去，只见他派出去查探的影卫回来了。只是，他们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的不自然？于是推着轮椅行到门口，他看到了俩具用白布盖住的尸体。一男一女眉宇间与牡丹有几分相似。闭目而神伤。

“可有查出此事与夫人关联的证据？”

苏辰逸的话刚落，牡丹颤颤巍巍地膝行跪到他的脚旁，唇间一抹鲜红，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流着。当她亲眼见到弟弟妹妹的尸体摆在她的面前之时，她才恍然大悟——李嬷嬷之辈是那种会信守承诺之人吗？从一开始，她的结局就被设定好了的……就像那位与她相熟的护卫那般，在大小姐出事的当天就被发现偷盗夫人的首饰，杖责二十后赶出国公府。次日死于无人的巷弄之内。

“对不起，六爷。对不起，大小姐……是李……噗……嬷嬷……”

牡丹的话未尽，整个人就倒在了苏辰逸的腿边。毫无生息的样子让苏辰枫再也忍受不了，飞身而来抱起牡丹，神情疯狂地向外面大吼一声，“快叫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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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夫冲苏辰逸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锥心毒药，老夫无能为力！”

“怎么会？李大夫莫不是看错了脉象？你看，她的手还是温热的，你快看啊李大夫！”苏辰枫冲李大夫大声地吼着，整个人痛苦地握住已经全然无息的牡丹之手。略带祈求地看向端坐于轮椅上一身素白的兄长。

“六哥，求你了……让李大夫再给牡丹诊治诊治，求你了……啊……求你了……”

“啪”苏辰逸毫不犹豫地朝些许癫狂的苏辰枫煽去一巴掌，大声呵斥道：“牡丹已经服毒自尽了，回天乏术，你这又是做什么”

“来人，送李大夫出去”

苏辰逸的话刚落，李大夫整准备离开，就发现周身动弹不得。苏辰枫指尖轻点，苏辰逸也僵硬着身躯安坐在轮椅之上，甚至连张口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去。只见苏辰枫神情悲戚异常，口中念叨着：“谁允准你走了？快给我的牡丹诊治，快……”一把拦腰抱起李大夫，将他挪到了牡丹的面前，才将李大夫的穴给解了。

“快，再把把脉！”

苏辰枫的半边脸因为自家兄长的下手狠重已经肿了起来，俊逸的外表此时看上去竟是有些惨不忍睹。然而，他的痛苦已经让他忘乎所以，他只想着牡丹能够睁开眼睛看看他罢了。

“就一眼，让她再看我一眼……”

苏辰枫呢喃自语，紧盯着李大夫的手搭在牡丹的腕间。紧张地等待李大夫对他的回复。

“对不起七爷，老夫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走！你们都给我走……你们救不了，我来……”苏辰枫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将李大夫一掌打出了门外，他满心满眼的只有牡丹最后那一幕唇带鲜红闭上双眼的撕裂痛楚充溢着心口，他要寻到一丝可以将这一切扭转的希望。他甚至将苏辰逸推出了书房。然后反锁了书房的大门。任由外面的人如何叫喊，他皆未有理会。

“七爷！开开门呐……”

“七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

“你们都给我滚，不要打扰我和牡丹！”一声冷哼传来，书房外的一众人儿皆面面相觑。

直到竹轩小筑迎来了一位绝对威严之人，他就像是常年冰雪封山的高峰，不怒自威严，行走间寒意逼人。迫得周围的众人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九弟，这……”苏辰逸被及时赶到的苏玄解开了穴道。

“来人，带李大夫下去休养；另外，派人去荣锦堂，把何大夫给我叫来……影，去开门，若七爷有所反抗，直接打晕了送回他的厢房！”

苏玄冰冷地下着命令，一众下属恭敬地领命离开。他身后的影不费吹灰之力一掌打开了书房的大门，飞身而入之时遭到苏辰枫的抵抗，然而却依然只有被打晕送出房门的命运。

“芍药，推六爷进来！”

冷然地看了眼贵妃椅上颓然死去的牡丹，苏玄面无表情地说着。

然而聪明机警的六公子苏辰逸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风华绝代之人的眸间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一丝暖意，周身仿若千年寒冰环绕，冷若霜雪令人望而却步。是因为烨儿吗？

有别于镇国公府上演的生死离别，苏烨此时毫无生息地轻抬着眸，望着唇角挂着几许鲜红的少年，为了她而忙碌的身影。药房内来来回回间视野里终成一片黑暗——苏烨在疼晕过去之后，司雪衣才真正开始他的清毒接骨之举。

当初他在清水潭中将苏烨捞起，即便是身为药王谷九品医仙的他也很难保证会将她救活。毕竟除却一张脸完好无损之外，浑身上下皆是新伤和旧疾。却只因那转身的一眼，眉间一点朱砂之红毫无预兆地闯入少年即将流逝的生命之河当中。亦如当年的那位相师替他卜下的谶语——一抹朱砂点眉间，百番愁肠俏眸显，千丝柔婉绕发线，万般深情植心田。为君织下同心结，倾城笑嫣若花颜，月老错把鸳鸯点，浮世红尘此一劫。

一见倾心，一护倾城。

司雪衣全神贯注地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苏烨从鬼门关拉回了现实。明眸皓齿，笑颜如春风拂面，让辛苦的司雪衣顿时没了疲倦之感。古灵精怪，不忍四肢被束，常有非病患之举，令人忍俊不禁之时又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机敏。每日清晨张开双眼，便是期待地迎接她那一声甜脆的叫唤——司雪衣，我饿了！

纵使白日里外出采药，他也会准时回到竹屋。替她煎药，检查伤势。就仿若那开在藤蔓上的小黄花儿，依靠着藤蔓的滋养而开得鲜艳美好。而如今，半个月已过，他竟也这般的满足和贪恋……

窗外寒风瑟瑟，拍打四周的竹林，引来簌簌声响。竹屋内一灯如豆，阴阴沉沉隐没在天幕暗黑的边界。没有人能够亲眼见证一位白衣少年的真心，用一命换一命的真诚与阎王做起了交易。

将早已准备妥帖的药汁倒入浴桶之内，细致观察着因为加入不同药材和丹药之时，泡在浴桶内的苏烨脸上所发生的所有变化。司雪衣看着娇美的侧颜，眸间蓄满深情。他没有告诉苏烨，其实他早已成年，二十又八的年纪偏要生得十五少年般的容颜。那是他心底永恒的秘密，也是他能保证苏烨能够重新站起身来的筹码！

司雪衣拿起匕首，在掌心划下一道鲜红。任由温热的液体缓慢滴落在浴桶之内。

随着司雪衣的血液逐渐加入盛满各种药汁的浴桶之内，昏迷而过的苏烨眉宇蹙起成川，额前的汗水豆大如珠滑落，惊起浴桶内毫无知觉的躯体也逐渐有了近乎极致的颤动。如此情况持续了半柱香有余，司雪衣看到苏烨缓缓张开了眸，眸神嗜血中带着一丝迷茫。

司雪衣二话不说，直接将一枚银针没入苏烨的头顶大穴。然后快速地将浴桶之上加上了木盖，只余苏烨的一颗脑袋颓然地垂着。

“烨儿，一定要挺过去……这最后一关，你必须挺过去！”

司雪衣回想起这一连三日的清毒之举，纵使再痛苏烨也未有吭过一声。他循序渐进地治疗手法，在苏烨如此配合的病人身上配合的完美无缺。他望着再次被他的药浴折腾得快不成人形的娇小，隐忍着身体逐渐流逝的生息……缓缓伸手拭去鼻端的温热，一抹苦涩停留在唇角，静谧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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