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建国六年，初秋之夜钦天监司丞李为起在晨见东方星宿之时，发现九野之内突生一颗箕尾之星。其运程轨迹与帝星十分相仿，若照此运行下去，终是会迫使帝星过早之陨。情急之下，钦天监司丞连夜进宫准备面圣。然刚行至御书房前廊小径，就看到大梁国最为尊贵的女人身姿雍容一行数人翩翩而来。

“钦天监司丞李为起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敛去所有心绪的司丞大人躬身行礼道。一身宽大的儒袍私服将这位年近半百之人衬得风霜苍老，些许佝偻的小身板在夏末秋初之夜显得稍许力不从心。微颤的双手交叠于身前，低着头眸神复杂。

皇后年轻貌美，雍容华贵姿态优雅，金色璀璨的凤冠之下是一张温和大气的容颜。只见她身后跟着一群装束齐整的婢女，在宫灯柔和的照耀之下竟也美若一景。

“起身吧。不知李大人深夜入宫，所谓何事？”

见李为起未有回复，大梁的皇后长袖之下的指尖缓缓没入掌心，然而脸上却是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李大人怕是误会了……本宫并非有意打听朝堂之事，也谨遵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条法。实在是因近日皇上已连多日不眠不休地批阅奏折，未曾好生休息过了。本宫也只是担忧皇上的龙体……事情总该也会有个轻重缓急之宜，若是一般不着急之事，可否明日早朝之时再议？”

娇柔体贴之语，深明大义之举。李为起的眸神顺着皇后的余光瞥向婢女手中端着的食盒，心下了然。然而帝星陨落之事非同小可，他必须今夜面见圣上不可！

“皇后深明大义令人十分敬佩，只是臣禀之事乃关乎我大梁国运，马虎不得……请恕老臣先行一步”

“既然如此，那么本宫就不叨扰大人正事了……”

皇后眸间闪过一抹厉色，转身优雅地继续向前而去。皇上直接将他拒在了御书房的门外，婢女手上端着的食盒原封不动地提了回来。身为大梁最为尊贵的女人，若是此事被其他宫殿之人知晓那岂不是将她笑话了去。于是一声低沉地冷凝飘荡在身后所有婢女的心尖之上：“谁若是将今晚之事多舌出去，本宫绝不会让她见到明日的阳光，可听清楚了？”

“诺！”

二十几个婢女齐整地跪地应答道。

皇宫内院，灯火分外明亮。大梁初建，朝纲不稳，皇帝借着忙碌之故已有半年之久未有去往后宫各院。哪怕小坐几许也未有踏入过皇后的寝宫半步。如今她主动前来示弱，竟是如此这般结果！一丝愤恨，一抹难以释怀的猜疑，在初秋之风吹来之时，仿若花落散尽吹进了黑暗的边缘，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去，给本宫探探钦天监口中所言的大事是什么？”停下脚步，优雅的身姿任由婢女欺身而小心搀扶。雍容华贵的她气质优雅地向跪地的婢女颔首微笑。

“诺！”

云淡风轻间岁月之河上仿若漂浮着几许浮萍，沉浮有时却终是无边之境。凤藻宫里历代住得皆是天下最为尊贵雍容之女，她堂堂司徒家长房嫡女如今一身凤衣何等尊贵，可却为何仍是遮掩不了心底的悲凉和落寞。除却育有长子之外，她似乎什么都未有留下？

屏退左右，司徒长凴些许倦怠之容对着身侧的贴身女侍嘱咐了一句：“本宫先休憩一会儿，有结果了及时叫醒本宫”

“诺！”

环顾宫殿奢华贵气的装饰，烛火摇曳明亮如昼，驱走了黑暗却在心中扩大了黑影的范围。司徒长凴卸下一身的伪装，仿若孩童侧靠在躺椅之上。睫毛长如羽，微颤间落下几缕阴影掩映之下是一颗再也活跃不起来的心。

“娘亲，快看，爹爹身旁的那位姑姑好漂亮啊”记忆之轮快速地转动，未有停歇之意。

那一日，她的儿子指着后花园内一身纯白翩翩起舞的娇柔女子向她表述着最真诚的赞美。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相貌，就被一句：“身子骨不好，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的好……来人，送夫人回房”给彻底打乱了节奏。是以，她恨！

一眼之隔，如同一生之劫。

娇柔的女子生下一位聪慧机敏的男孩，却在未有得到她这位正室的允准之下，便逍遥自在地远离了是非之地。偶间会有从远处传来的讯息，却并不是他们母子的消亡。

“我，是苏擎封的妻子”

那一日，她像一只疯狂的老虎见谁就铺将过去。最后将这位自称是苏擎封妻子的英气飒爽之女，推下了万丈深渊。然而，她却未有因此而陨落。像只涅槃重生的凤凰飞翔于天，高过与她！是以，她更恨！

一位无论是身份地位皆比不过之人，居然得到那人的另眼相待。这是何等的耻辱和不甘！

于是她经年累月将这份穷极之思换成了眉宇间雍容大气的笑意，手腕高端的背后是一颗早已嗜血成性的心境。那位英气飒爽之女一直生了六位公子，纵使她依旧是国公府的一位小姨娘。但她仍然能够在生病之时得到皇帝的垂怜前往……她凭什么？

女人，终是可悲的以为她所看到的一切就是全部的真相！倾其所有，丢命亦不惜。

“皇后娘娘！”婢女一声轻唤，将司徒长凴收回神，缓缓张眼睥睨着跪地之人：

“探得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钦天监李大人说：他近期夜观星象，发现箕尾之星现世，恐夺帝星之势，祸乱纲常，不得不防……”跪地的黑衣之人毫无情绪地说着。

然而皇后的眸间却是堆满了笑意，冷冷地问了句：“皇上如何回复的？”

“皇上只是简单了回了一句，他已知晓。并让李大人回去再严密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定夺……”

显然是在敷衍，不过这却是我的最佳时机……司徒长凴优雅起身，唇角嗜血而讥诮。

“国公府夫人那边如何了？”

“回娘娘，只怕早已得手……奴婢今日去太医院取娘娘晚间药浴的药材时，曾看到专门负责那贱、人养胎的龚太医急匆匆地赶去国公府……”回答问题的是司徒长凴的贴身女侍，唯一一位仍然存着的随嫁婢女。眸神机敏灵动，是个会办事儿的。

“噢？是吗？那不如，本宫就好心送她一程如何？”司徒家的嫡女，心中再也安耐不住即将要胜利的战斗，脱口而出。“去，让钦天监的李大人知晓，那贱、人即将生产……无论是天干地支，生辰预判，与这箕尾之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为了大梁国运昌隆，他该挺身而出才是啊！”

言语杀人于无形，妒忌毁人由心起。

次日一早，大梁国唯一的镇国公爷苏擎封的府上，聚集了太医院大部分的精英之才在别院之内。一声声凄美的疼痛叫唤，最后都堙没在了那一碗夫人所赐的人参汤里——姨娘难产而死，小姐眉间一点鲜红。与之钦天监所形容的箕尾之星轨迹相仿。三日后，在姨娘的葬礼之上，大梁的帝王颁下一旨：言之灼灼，妖星现世，为保大梁社稷，待其三岁之时，将其逐出帝都，未有成年不能回。

而她，依旧未能挽回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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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皇上，皇后求见！”李全安抖了抖手中的拂尘，躬身立在御书房内。回想起适才在门口瞧见的凤冠雍容，心底竟是有些难以言明的复杂。

大梁的帝王眉间蹙起，手中的奏折奋力一推：“怎么，她倒是来得及时……”奏折上字字诛心，言明太子沧州之行并未有上报时那般勤勉，其不仅允许手下调戏良家妇女，更有甚者将镇灾之款私吞。当地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如今生母寻来，他定要好生问上一番才是。

“宣！”

“诺……宣，大梁皇后司徒氏觐见……”

司徒长凴听到李公公那一声公鸭嗓子，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二十年了，他依旧未有对她有所改观……也对，凭她双手沾染鲜血无数纵使美貌依然，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不远的距离却仿若人生路途那么长远，大梁国最为尊贵的女人此刻小步前挪，身姿挺拔仪态端庄地向书案后的王者靠近。

“臣妾拜见皇上”

“起身吧，坐”王者抬眸微敛，无波无澜冷睨望着妆容得体大方的妻子。他有多久未曾好好正眼瞧过于她了呢？竟不知，她风华依旧蛇蝎依旧。“不知皇后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回皇上，臣妾听闻和亲吐蕃人选已定，有些好奇……不知臣妾能否帮得上忙？”

原本之计在于将眼中钉除却，未曾想意外得知令择她人已。这好好的一盘棋局，竟是乱了原本的章法。使得下棋之人应对起来些许吃力，如今，她也只不过是来一探虚实。

“皇后的心意朕先领之，至于和亲吐蕃人选已定，乃我大梁五大世家之一的梁氏长房嫡女梁意柔是也。明日朕就会加封她为大梁公主，皇后可有异议？”

“梁氏之女端庄贤淑，聪慧德馨想来确实是最佳人选。不过那日我在宴会之上所见，善王爷本人似乎还希望皇上给他赐婚呢？相传自宴会上一眼倾慕国公府的庶女苏烨之后，更是百般讨好……光亲自上门递请柬都去了三次。想来也是个痴情之人……”

皇后言语夹杂着无尽的嘲讽和戏谑，却表现的磊落大方。看得立在一旁的李全安借整理手中拂尘之势担忧地望了眼房梁之上。

“是嚒？可朕怎么听说，善王爷喜欢的是郭家之女。就那个琴艺名动帝都的……叫啥来着？”

“回皇上，叫郭聘婷”李公公带着笑意连忙抢答道。

“喔，对……她不也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吗？既然如此，身份相当……朕，倒是可以考虑一二”大梁的帝王说话间将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联姻一事，朕自有公断。倒是这件事情，朕还真想听听皇后的意见……”

李全安双手接过奏折躬身地行到皇后的身旁，眸神闪烁，却是未有任何其他的表现。帝王将一切收入眼底，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而将奏折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的皇后，哪里还有素日里的优雅，直接跪在地上着急地辩解道：“轩儿定是被人冤枉的，还请皇上明察！”

“是嚒？既然要朕明察，那朕定不会让你有所失望……”

帝王的话刚落，只见原本跪地的帝后神情决然冰冷地站起，带着一丝狠厉和怨毒看向书案之后的王者。略显自嘲，悠然开口：“皇上为何只对臣妾无情？臣妾自认几十年如一日专情于皇上，看着轩儿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到现今成长为一代继承人。臣妾自认未有教养出错，让太子如此不得人心……此奏折定是有心之人设计陷害轩儿的开始。皇上您不能因为对臣妾的偏见而影响到对太子的公正判断……更不能因为臣妾来自五大家族之首的司徒氏而有所偏颇对待！难道您就不怕朝纲动乱吗？”

“放肆！”一声大吼从书案后传来，震慑整个御书房。李公公识趣地躬身离开。

一句朝纲动乱更像是场角力的豪赌，而身为五大家族之首的司徒氏当真赔得起吗？

“亏你还有脸面与朕谈情之一字，若不是因为你那善妒的心思，朕会失去唯一的好兄弟和最爱的女人吗？身为一国之母，却总是行将就错，猜疑妒忌之心从未平息而过……如此作风，朕是可以废掉你的！”

皇后面色惨白，却依然桀骜地立在原地与大梁的帝王对持：“臣妾不知皇上所说何事，莫要为了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朝而刻意拿我一国之后开刀……她还不配！”

王者一脸无法想象之色，愤怒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结发妻子。

“非要朕把话说得直白吗？二十年前，你暗地里与国公府的郭氏勾结，对张氏姨娘做的什么你心知肚明……张氏难产致死，其女苏烨被指为箕尾之星，你利用钦天监李为起之言，鼓动朝堂上下为我大梁国运着想，硬生生地逼迫朕下达驱逐旨意。如今其女与之相貌颇为相似，你自宴会之上就已动了将其除掉的念头……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那丫头身旁有高手保护。是以，你才不得以转换方式，再想借朕之手将她赐给吐蕃的善王爷……如此以后，你便可除却心中的郁结，不是嚒？”

“是又如何，我恨她，那个明明嫁作人妇却又偏要来皇宫勾引皇上……我只不过是替大梁除却一个祸害罢了。如今她的女儿又来我的面前晃荡，我恨她……”皇后义正言辞，分毫不让。仿若那袭身影依然立在身侧，对着她投以娇柔的笑颜。

“什么时候？”

“王府花园，她递给皇上一张绣满字迹的绢布”

“是这张吗？”大梁的帝王内心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仿佛看到了违心之后的惩罚代价是如此之大。痛到灵魂深处，却无人知晓。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绣满狂草字体的白色绢布，一曲诀别书道不尽思念成灰，挽不回远走之心。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再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每一字每一句，如今他皆能倒背如流！句句灼心，字字如愿，却仿若天边日月探手不得……

“这是锦妃在临走之前托付张氏送来给朕的！你的视野就是如此的肮脏不堪吗？你用你善妒的心态去面对张氏温婉纯洁之心，你下得去手吗？你有给她机会抱怨所有的不公吗？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离开了人世，谁又替她向你要过一次公平对待了？当年锦妃若不是瞧出你是何种之人，又岂会带着朕的骨肉情愿浪迹江湖，至今不想归来？”

“也是因为你的善妒之举，让朕失去了唯一一个陪朕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因为你的妒忌和猜疑，你让多少人失去机会问上一句公平！现今，你居然还有脸面来向朕讨要说法？你还问得下去吗？”

御书房内静默无声，连呼吸起伏都怕扰乱了此间的平静。

大梁的帝王胸膛起伏，从袖内取出锦帕，捂住唇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眸间厉色不再。俩鬓花白，略显苍老了许多。当他再次张口之时，眸间已是清明一片，无波无澜对着一身雍容华贵之服的皇后，淡然地说了句：“日后若无要事，这御书房，皇后还是少来为好”转而朝外下令：“来人，送皇后回凤藻宫歇息”

而被帝王劈头盖脸训诫之后的一国之后，此时仍然处于静默之态，一时难以回转心绪。她当真误会了吗？可在当年看来那么真实可靠……所以才会落得现今这般下场？难道这不是那个女人该来向她陈清事实真相的吗？区区一个国公府的姨娘竟害得一国之后此般落魄狼狈，难道她不该觉得当年之事那个女人并不是冤枉的吗？

双手掌心缓缓滴落的鲜红，像开在秋天里的花朵，冷寒边缘绝望之息蔓延在周身。大梁国最为尊贵的女人此时正在独自舔舐着她的伤口，尽管流的是脓水，她也甘之如饴。

望着结发妻子缓身离去背影的帝王，闭目而殇——曾经三媒六聘之礼亲自恭迎而回的女子，相伴数十载后竟是蜕变得连他都将害怕之人。是权力让人疯狂，还是人们对于权力的疯狂追逐促使着所有世间之物的转变？

仿若耗费太多心力，抬眸微扫房梁一眼。终是无奈开口：“听了这么久，想必也口渴了？”

话落而身影下，一身紫衣潇洒地立在大梁帝王的面前。紫眸无波面容却是僵硬异常，撇了下嘴：“心，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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