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府尹私邸

徐良友独自一人立在花园内的假山旁，眸带狠厉神情不悦。这里的几座假山皆是其管辖之内的下属借“尽孝”之名而送来，假山之石亦是从上等石材中开采所得。假山造型更是颇具匠心，从盘踞险峻到起伏有度，引来别处山泉，制成这假山瀑布风景独特。仿若一帘清幽清新怡人，小有几分江南特色让整个花园有了别样的风采。

距离接到圣上旨意，要徐良友回京已过去三日。谎称妻子病重暂时无法分身的他，此时躲在花园的一角正在等待事情的最后结局。他自认为能够将妻子早已死亡的讯息隐瞒至今，自然就有继续构陷他人的能力。只是他未曾想过，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竟会突然闯入地牢，发现他所有的秘密。让他方寸大乱，差点献出了所有……好在，所有的一切都将过去。

药人已成，太子所需的最强武器出世，他的任务也算彻底完成……一纸诏书宛如当头棒喝将他想要继续上升的念想敲碎。归隐山林或者远走他国才是他最为稳妥的退路。大梁国最有潜力的府尹大人如今已在思考全身而退的方式。

深秋之冷像是一朵墨色之菊被淋了一场大雨，花期变短不说花瓣萎靡不少更是让人有了一些悲凉之意。数个时辰之后，徐良友的心中开始有些惶惶不安。派去帝都给太子送信的属下至今未有消息传回，难不成狡猾如他亦不可避免“弃车保帅”的命运？

“不，药人还在这……他们不会丢下于我……”徐良友纠结和疑心着。索性直接冲身后的下人大喊道：“来人！”

顺着假山的走势绕过一道地下通道穿到书房，经由书房的地道转行直通到府衙的地牢。

徐良友心神沉重地站在地牢之内，屏退左右之后透过唯一的洞口望向被囚于此的老者，眸神中不再有过往的那些讥讽和不屑。他甚至带了一丝虔诚，向一身破旧不堪的老者郑重行了一礼。

“老人家……”

只见被徐良友唤作老人家的长者缓缓将头抬起，掠过徐良友直接看向远方。口中语气却是不善：“药人已帮你们炼制而成，为何还不愿放我离开！”佝偻瘦小的身子骨有些颤抖，仿若烛火摇曳一般晃动。眸神浑浊转而望向将他关起来的府尹大人。

徐良友未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若有所思般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从他应允提供第一个活人成为试验品时，他便有了无法洗掉的罪孽。

府衙的地牢远比先前密室内的空间要大，是以很多试验品就被丢在了俩旁特意空出来的牢房之中。以便此人可以每日研究……从生机无限的大活人到经历万般苦痛，终日皆可听到呼叫救命，转而最后成为药人。这期间的地牢，徐良友仅来过俩次，因为他怕自己在地牢呆的时间越久越会有生命危险。曾经被眼中的那一幕幕恶心之下意识到了害怕——有的躯体上同时长满苔藓之物，只余俩眼好似活人那般转动。夜间偶尔还会故意放生出一到两个，美其名曰“觅食”。有的经受不住这般，直接躯体最后化为脓水；稍微好些的，身上都会有一只虫子和几株类似蕨类的植物常年存在。如今放眼而过，俩侧牢房之内站立的“怪物们”似乎也比以往有了生气些——睁着双眼，冷漠地对待一切。而他们，在徐良友的眼中也不过是些死尸罢了。因为，他发现……每一位安静立于牢房内的药人皆仿若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一般，目光空洞神情呆滞，脖子间有类似鱼鳞的斑点密集的存在，远看竟会以为那是特殊材质的服饰。

“只怕，你很难再出去了……”

徐良友有些惆怅，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心中所想。若是当真成为弃子，那这位老者兴许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吧？

“怎么？太子反悔了？还是说我的药人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好奇之人？然后借以让我继续为你们服务？”老者一副洞悉一切之姿，乱发之后的眸神终是有了些许的焦距。

努力堆起一丝笑意，徐良友为官多年见识过不少风格之人，像眼前这般时而疯癫时而精明的老头，于他而言也算是少见。一句“太子反悔”将他心中的顾虑直白脱口而出，却又那么自负的肯定会“引来不少好奇之人”。

“老人家，您今日的精神还算不错嘛”

徐良友话有所指，随知竟被老者直接一句：“再好的精神力只怕也很难与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兔崽子打交道”给顶了回去。不依不饶间整个人趴在唯一的洞口，直勾勾地盯住沧州城的父母官。

“尽快放我出去，不然你们的太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徐良友很是意外，今日的老者似乎与往常的些许不同。无论是气质言谈中，亦或是行为举止似乎都散发着雍容的气息？

“为何如此说？”

仅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九品芝麻小官爬到府尹之位的徐良友，此刻的眸间闪过些许的异样，认真地问道。素来多疑的性子让他有别于过往，心绪异常的安静未有转动就只想聆听。

“想来你也是个机敏之人，可你是否知晓那日突然闯进地牢的年轻男子是谁？他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云庄世子，云庄唯一的继承人……以他的身份背景，你觉得这里还会很安全吗？”老者的言语缓慢却很清晰，如玉珠落地声声震慑。

“老人家又是如何得知？据我所知，在我之前，你就已经被太子软禁了起来……又怎么会？难道？”

徐良友惊怔当场，回望一脸脏污的老者那略微勾起的唇角，仿若天降大石砸得他晕头转向，闷声不吭更像被天雷击中。最后只能肯定的问道：“您，就是那人口中一直喊叫的药老师父？”

“没错！”

“原来如此”徐良友通透明晰了全部症结所在，枉他自命不凡纵使被李流之流暗中欺负，他也能够全身而退……如今，他只怕已是弃子无疑。云庄唯一的继承人死在他的手上，这不仅仅是江湖之事，更有甚者会引起诸国之战。他纵使本事通天，也无法弥补这牵涉之广的云庄任何；即便将他处死，一命抵一命……他亲眼目睹药人将世子咬死，完整的尸身只怕都无。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而唯一的区别就是，徐良友面对现今的权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贪恋之心。他，只想活着！

“可即便这样，我仍然不会放你走……或许，药老您啊，还会成为我的护身之符呢”徐良友心绪转动，眸间不时闪过各异的光芒。地牢内四周弥散着腐蚀之息，使得为官多年的府尹讥诮地问了自己一句：“好一个地牢”

“来人，将他带走”只见徐良友指着双鬓微白的药老，向随后进来的护卫吩咐道：“套上麻袋，装车出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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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友从地牢刚回私邸的书房，就听到新提上来的廖管家一脸沉重地跑来。“大人不好了，帝都来人，对方扬言今日一定要见到您不可。我已按照您先前吩咐的说法告诉过他了，可那人就是蛮横不讲理，如今已跟府上的护卫打了起来，眼瞅着就要来后院了呢！”

“是不是一位身材高挑，相貌却是粗犷的年轻人？”

徐良友心绪一起，猜测地问道。更多的时候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廖管家虽是疑惑，倒也未有多问，只是点头称：“是啊，眼高于顶，根本未有把大人您放在眼里……”

“他能放在眼中之人，放眼大梁只怕也是屈指可数”一抹讥诮和无奈参杂，徐良友整理着衣衫若有所思——是否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到了？

廖管家的话很准，徐良友刚迈出书房的大门就被突来的一袭锦衣男子抓住衣领。奋力一提，整个人快速悬空而起：“找你找的好苦啊，徐大人？”一声讥诮传来，却是没有任何松手之意。

“久……违了，李……大人……咳咳……”

徐良友因为艰难而优雅的开口，即便他现在被李流抓在手中随时可能被他灭掉，可徐良友从来就不是位会畏惧李流之辈的人。双手奋力地扣住对方的手腕，悬空的身子努力地寻找支撑。

最后一点一点呼吸局促，身子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以为即将脱力昏死过去之时，却是“咚”一声，整个人砸向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坚硬而冷寒；疼意如潮水般涌来，竟也让徐良友差点失去的意识缓慢地归来。“咳咳……咳咳……”

“大人，你没事儿吧？”廖管家见自家主子被人如此对待，正欲上前理论几句之时却见李流冲他比划了个划脖子的手势，吓得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书房小院。

“瞧你，连个管家都是这般不堪，想来最近沧州城内无端发生如此繁多的事情，也是徐大人用人不当之故”

“怎么？是……太子属意……让你……咳咳……来接替我的位置吗？”徐良友开门见山望了眼依然睥睨之态而来的太子伴读。缓缓从地上起身，径自往书房里走。心绪之内终是有了一丝安宁。

唇角的讥诮和不屑依然，大梁国的太子伴读李流见此，昂首挺胸迈着大步也进了书房。堙没于眸间的无波无澜，太子伴读的愤怒明显隐忍得很好。

一进书房，李流便主动坐在上首之位。顺手拿起徐良友素日里宝贝的玉碟，假装观赏间却是刻意松开手。只听道一声清脆之响，玉碟摔成几片。

“丫，对不住呀李大人”

李流丝毫未有歉意，只是转身挪了座位。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徐良友眸间再也隐忍不了的怒火暴起，双手指甲抠入扶手却终是未有言语任何，像个旁观者那般淡然自若地要求克制着自己。小心谨慎应对着所有的可能……因为他，还不想死！在绝对力量的面前，偶尔的示弱并不代表什么。

身份贵重的太子伴读见此，心中闪过一抹异样。唇角的弧度一直未有落下，再次开口便是另外一番景象：“太子听说药老已将药人制成，其威力怕是早已在云庄世子的身上得到印证？不知徐大人为何要对太子隐瞒此事？太子让我代他来问问徐大人，是否觉得远在沧州……没有人知晓？”

“小臣并未有刻意隐瞒的心思，只是药人刚刚炼制而成，药老又特意嘱咐，不让任何之人打扰到他”徐良友心绪百转千回，终是搬出了护身符。从李流此次前来的态度来判断，只怕他这个七品小官随时会命尚沧州，而如今，仿佛也只有“药人”才能让他有空余的时间去找寻脱身之法。

沧州城外宽敞的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急速地向远方行去。落日的余晖让车影越拉越长，直至最后一点黑影堙没在了天际。

徐良友一想到自己早一步将药老送出城，整个人终是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休要用如此烂的理由来搪塞于我，你可知我代表的是谁吗？”

李流张狂地再次拎起徐良友的衣领，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蔑视。“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呢？怎么，需要我再提醒你一句吗？”

“咳咳……咳咳”

“不敢，小臣这就带大人前往……咳咳……咳咳”李流见徐良友终是答应前面带路，索性顺手一扔，徐良友整个人呈现一个完美的弧度而落下，将一株青松给直接压折了枝干。

“大人？”廖管家瞪大着双眸看着再一次被扔出去的徐良友，脸色担忧却又只能尴尬地朝他身侧的大人笑了笑。然后大步跑到自家主子面前，附耳几句：“大人，大理寺丞李谦李大人求见！”

“什么？”

相对于徐良友的惊怔，李流到是很快变脸堆着笑容迎向一身大理寺丞官服的李谦：“哟，李大人，什么风把你从帝都吹到了沧州城啊”

李谦扫了眼快速从地上起身的沧州府尹，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太子伴读。若单纯只论官阶而言，李谦皆比他们二人稍微低些。好在他有圣上的旨意……那日被云庄主掳去，结果知晓了祸害的根源或许就是藏匿于沧州城内的“药人”和蛊虫。但更令他震惊的是徐良友适才与太子伴读之间的聊天状态……

“见过李大人！”李谦谦和地向李流行了一礼，然后很是直接的问了句：“不曾听说太子有派人到沧州城来协助小人啊？”

“喔……李大人怕是误会了。李流只是路过沧州城而已，因为过往与徐大人有些私交，听到友人说起徐大人在沧州城，是以特地前来探望。”李流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言语间还不忘给徐良友递去要求配合的神色。

“确实如此”徐良友面容沉静地开口。

“敢问李大人从帝都而来，不知所谓何事呢？”李流唇角勾起，却是仿若换了张嘴脸。态度谦和了许多，话中也未有带刺之言。

“圣上命我彻底核查云庄世子被害一案，因为云世子是在沧州被害，是以，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取证；二是希望府尹大人能够鼎力相助才好……”李谦半真半假地说着，神情优雅。眸神将四周的环境清扫了一遍——简单到甚至可以说些许清贫的院落，真的就是徐府尹的私邸？大理寺丞心中疑惑重重，却也未有出口。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俩位太子座下的官员默契十足地开口，在他们的眼中——这最好的攻击就是防守！

仿若未觉，李谦将李流和徐良友二人的表现纳入心底，却是未有再主动言语分毫。他看着那一位有着“青天”之称的徐良友一脸的凝重，戒备得像只受到迫害的动物一般，稍有动静他就会立马张牙舞爪起来。在自己的府邸需要如此这般戒备？

将视线投在太子伴读的身上，只见这位年轻的伴读大人唇角永远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高高在上之感浓厚，甚至有些厌烦和嫌弃的小心思从举手投足间飘散而出。这是前来探望朋友该有的礼节吗？

李谦不断在心中否定，又在盘算着如何开始他的调查。

“请问，茅厕在哪？”李谦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脸色十分痛苦地问道。

“一路颠簸，真的是要将我的胃口颠散了……诶哟，我快不行了”既像是埋怨又似向对手示弱，大梁国刚刚接手云庄世子被杀害一案的大理寺丞着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走。

“快去看看，别让李大人迷路乱闯了”

被刻意叮嘱来监视李谦的廖掌柜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可结果呢，依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李谦借用上茅房一事探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整个花园唯一的亮色就是那座拥有“小瀑布”的假山石群，座座皆非凡品。且布局上更像是按照五行八卦来安排。一个府尹的府中，居然有超乎他所在的位置和身份之物时，那这是否意味着他身后的势力正在慢慢变得强大？

李谦立在花园假山旁静默地端详，耳际却突然传出一声：“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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