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5：07PM

卡奥斯城中央区，COW大厦，加里的办公室内

当王虎把手上的小黑盒拍在加里桌上时，她刚刚结束一段的通话，和往常一样，奥菲利亚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留下一些不热不冷的指示，然后要求在三天之内得到整个事件的详细汇报。

“又忘了敲门，我的高阶督察，看来你这次是找到了一些特别的发现，嗯？”加里调侃着，用手拨了一下桌上的黑盒子：“这是什么？送给女朋友的礼物？还是新买的助力车电池？”

“这是今天下午四点一刻空调修理员留下的东西……”王虎还是老样子，相当放肆地坐在加里的办公桌上：“就在我们的内部循环系统里。”

加里眼角微微一抽：“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解答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问它的生产厂商——”王虎打了个响指，多时的宋文婷出现在房间侧壁的屏幕上：

“下午好，将军，我是宋……”

“你不用做自我介绍，博士，”加里竖起手掌：“请直接说重点。”

“不老板，现在还轮不到她。”王虎跳下桌子：“博士只是为我们技术，这个案子最好还是从我这边说起。”

加里有些吃惊地抹着唇角，用狐疑的目光扫了一下王虎：

“你刚才说……‘这个案子’？”

“没错——案子，”王虎有意加重了语气：“一次精心预谋并付诸实施的高智商犯罪，最不幸的是，还成功了。”

这回不只是加里，连屏幕中的宋文婷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啊长官？两个小时前我们不是已经给事件定过性了吗？是‘侵入性电子生态灾难’，你们的‘狮子座’……”

“获得了‘高度智慧’对吗？”王虎摇摇头：“我猜那正是罪犯希望我们这么认为，结果我们还都当真这么认。”

博士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她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

“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相信，若电脑也有良知，它一定比人类做得更好，”王虎笑道：“至少它不会被俗世的欲望和诱惑所影响——钱，女人，地位，名望……”他耸耸肩：“这些东西对一台电脑又有什么用呢？”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博士阴着脸道：“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就是人工伦理学。”

“所以，即便是‘狮子座’当真获得了类似于我们的高度智慧，它也没有理由主动攻击人类，至少我认为它不会。”王虎话锋一转：“让我们先回到案情上来……在整个事件中，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看似合情合理，但每一步行动的结果却都出人意料，我敢说，这一切都在罪犯的算计之中，他不停地诱导我们采取对他有利的行动，把细碎的步骤拼凑成一个完美的计划，我们人——我，博士你，监察军，还有持律者议会，都参与了这次犯罪，是我们联合在一起，把无辜的‘狮子座’变成了废铁。”

“等一下，王虎，”加里突然插话道：“你说罪犯在诱导我们采取行动？”

“首先，他需要让我们误以为‘狮子座’已经发了狂，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并不清楚，但对于一台电脑来说，有太多的方法让它‘不正常’了。也许罪犯在GIRLS的程序中做了什么手脚，比如植入了一个木马——哦，仅仅是猜测，博士，并无冒犯。”

宋文婷略作思索：“‘狮子座’的防火墙是由雷曼公司量身制作，我绝对有信心，只不过……GIRLS的时候必须要把它关闭，那时候病毒侵入的可能性很大……就这一点，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

“‘狮子座’出问题的时候，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通讯，不再接受命令，”王虎道：“因此我相信罪犯并没有能够控制‘狮子座’，甚至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

“那是当然的！”博士提高了嗓门：“至少需要五六十亿美金的设备，才能够对‘狮子座’发施令，它还不一定能听进去。”

“所以罪犯控制的不是‘狮子座’， 而是……”王虎拍了拍胸口：“我们。”

加里点点头：“……我在听。”

“第二步，罪犯‘绑架’了一台精英版的GIRLS，摧毁了它的运动芯片，把它锁在林荫区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广场的GIRLS一共有四百部，当它们失去控制、四散而开的时候，我们失去了其中四部的踪影，我猜就是那个时候罪犯下了手。那时候我们以为我们找到了全部的二十台精英版，但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有一台被人掉了包，也许是染了头发……这其实一点都不难。”

“我不明白，”博士摇摇头：“为什么要绑架一部精英版的GIRLS放在仓库里呢？”

“触发S101指令，”加里中将似乎悟到了什么：“让‘狮子座’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们以为它彻底发了疯。”

“没错，就是那样，”王虎打了个响指：“而且恰恰是我们对GIRLS的攻击让它走上了这条路，是我们让它彻底发了疯。”

“可那个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加里争辩道：“还记得吗？一台GIRLS已经伤了人！我们总不能看着市民受伤而无动于衷吧。”

“对，这是第三步，也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王虎用力点了一下桌面：“刚才博士说过，罪犯不可能直接控制‘狮子座’，也就不可能直接控制GIRLS，这台机器人却表现得异常‘配合’，在关键时刻发动了袭击，使我们在还没确定全部GIRLS位置的时候贸然出手，最终触发了S101指令。”

“你怀疑这台机器人有问题？”

“我刚刚检查过美术馆那边的监控录像，那台GIRLS的胯部刚好和门口的瓷瓶一样高，”王虎在腰间比划了一下：“还记得那瓷瓶吗？北京送来的礼物，还是我们负责押运的呢。”

“记得，”加里点点头：“那又怎么？”

“那瓶子高83厘米，而GIRLS的腿长只有76厘米，亦即是说，画面中出现的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GIRLS——从一个流水线上下来的机器人，身高怎么可能不一样呢？”

王虎的话音刚落，屋内就安静了下来，两个女人都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那么密码呢？密码怎么解释？”加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我们输入了‘最高权限密码’，却没有效果——这也是罪犯的算计？”

“很不幸，是的……”王虎拿起桌上的小黑盒，对通讯屏上的摄像头晃了晃：“宋博士，这个东西印着雷曼公司的标签，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宋文婷犹豫了好几秒才开口：

“是‘黑木偶’，一种信息战武器……并不算什么最高机密，但也绝不可能在大街的超市上随便买到。它可以对被侵入的系统进行监控和干扰，而且非常隐蔽，潜伏一年，甚至几年都有可能。”

“难道连我们监察军的防御技术都没法抵挡它吗？”

“很遗憾，将军，至少就我所知，用已知的反信息战手段都无法将它检测出来，但这东西本身不具备破防能力，必须装在敌人的内部线路中才能发挥作用，因此说实话，基本上没有什么军事价值，反倒比较适合商业间谍。”

“‘商业间谍’，嗯……”加里用力点了一下头：“比如说一个空调维修工？”

“我刚刚才打电话给海尔的客服部，你猜怎么着？”王虎摊开手：“他们今天下午根本就没有向我们派出过修理工，甚至连报修电话都没接到。”

“也就是说连电话线路也被入侵了……那那个修理工呢？查出他的身份了吗？”

“档案处核对了脸部特征，没有找到匹配的市民，如果这小子不是黑户，就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伪装了相貌。”王虎顿了顿：“不过身高和体重已经被我们记录，正在依照这个标准比对中央区的监控设备。”

“COW总部被别人入侵这可还是第一次，需要下令更改大楼的安全设置吗？”

“不不不，暂时没有这个必要，”王虎晃了晃手里的黑盒子：“这个‘黑木偶’没有传输信息的组件，它只是被安插进来‘捣乱’的——如果我没猜错，‘最高权限密码’就是被它给拦截下来了。”

加里双手交叠，用肘撑着桌面，闭目思考了几秒：

“……那么动机呢？罪犯的动机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王虎面色凝重地道：“一开始，我认为罪犯的动机就是‘狮子座’，他想借我们的手把这台超级电脑除掉——也许是消除犯罪记录，也许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搞一票大的……但我后来又想到，既然他有本事把木马给塞进‘狮子座’，为什么不直接打一个猛点儿的病毒进去？而且一旦我们输入了‘最高权限密码’，‘狮子座’就等于是完蛋了，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修复，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把卡奥斯城一家银行洗劫一空……”

“那么你的结论是？”

“没有答案，”王虎笑着摊开双臂：“恐怕只有逮到他本人，才能问个清楚了。”

“很好，那么马上立案！王虎，这个案子交给你没问题吧？”

“义不容辞！但我需要宋文婷博士的全程协助，”他转头面向屏幕：“这次的案子科技含量比较高，有很多专业性的东西我无法理解，必须要有个水平和罪犯相当的人来帮忙。”

博士被这么一说，突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怕我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的推理没错，那这个罪犯的能力远在我之上了。”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这个罪犯’肯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大团体，”王虎转身走到屏幕前：“它破坏了COW大厦的空调，干扰了最高权限密码的录入，绑架了一部战斗机器人，而在这一切之前，它在称‘世界最安全’的雷曼公司产品里植入了一个木马……”

“一个黑客组织，”加里点了点头：“类似‘天使联盟’或者‘骇客帝国’那样的……”

“黑客组织可不会派特工潜入COW大厦，”王虎摇摇头：“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绑走机器人，而且最的是，他们没有犯罪的理由。”

“也许是某国的情报部门？”宋文婷插话道：“比如……中国人的？他们对‘狮子座’的技术一直很有兴趣……”

“那他们可以直接花钱买，”王虎笑道：“卡奥斯城会出售一切可以当做商品的东西，只要对方出的价钱合适。”

“也许是反卡奥斯城的企业联盟，比如‘考克斯商会’，”这次加里显得很有自信：“他们既有技术又有资金，还不缺优秀的商业间谍……嗯，一定错不了，你就顺着这个思路去调查吧。”

“义不容辞，”王虎微微欠身：“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写进报告，也不要伸张关于调查的细节，最好能全盘保密，只有我的侦破小组参与就好。”

“我懂，”加里指了指桌子：“你觉得我们这里有内鬼？”

王虎耸起肩膀，做了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我们的每一部行动都被‘对症下药’，很难说是不是有人给对方通风报信。”

“如果对手是考克斯商会，那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加里“哼”了一声：“他们完全可以开出一个连你我都会心动的价钱……唔，至少是我会心动的价钱。”

“抱歉，长官们，我有一个疑问，”宋文婷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如果当真你们COW里有内鬼，他们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派一个间谍来‘木偶’呢？”

“好问题，但回答起来也很简单，”王虎笑道：“损失一个假冒的空调修理工不算什么，但暴露一个内鬼就是大问题了，他们可能需要好几百万和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下一个有价值的叛徒。”

“很好，就照这个推论去侦破吧，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必须乘……”加里正要下达命令，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打通的电话——加里与王虎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太高兴地举起了听筒：

“我是加里，我正在开会过五分钟……”她沉默了几秒，把听筒向前一送：“……找你的，王虎，你的副官，据说非常紧急。”

王虎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直接按下了电话机上的“免提”：

“我是王虎，什么情况？”

话还没说完，一个陌生的女高音忽然响彻整个房间：

“啊！总算是和你通上话了！我的天哪！”这人不仅发音很别扭，口齿也不太清楚，听上去还在激烈的喘着气：“你们卡奥斯城的官僚体系还真是效率低下……”

不知为何，王虎心生一股无名之火：

“你到底哪位啊？认识我吗？”

“我？我是总公司派来与你合作的人！你难道不看资料的吗！”

“总公司？”王虎一头雾水：“合作？资料？”

“我是宋文婷博士！”

这仿佛晴天霹雳般的厉声叫喊，像是一把沉重的铁锤，在王虎和加里心头狠狠砸了一下，他们两个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墙上屏幕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宋文婷”。

发现半天无人回应，电话机那头的博士扯着嗓子吼道：

“今天真是见了鬼！中午刚准备出门，实验室的系统就被黑客给破坏了，电话根本就打不通！我和我的研究小组被锁在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刚刚才被救出来……话说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这是我同事的，我现在……”

“啪！”

王虎按下免提键，直接中断了通话——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况且，这个聒噪的“宋文婷博士”的英语发音实在不怎么悦耳。

“哦……你看，真是该死的‘免提’呢，连最后一点悬念都不肯留给我……”屏幕里的女人冷冷的笑着，语气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满是戏谑与调侃：“根据我的计算，你们需要1分35秒来锁定我的具体位置，因此我一定会长话短说……首先，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王虎和加里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过身来：“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好问题，”对方“啧”了一声：“至少，我不是鸡。”

“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女人突然阴下脸：“王虎，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你的事迹，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聪明，敏锐，具备绝佳的洞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总有一天，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会发现这个城市背后的真相，然后以你的智慧，来决定谁对谁错，来决定谁是在替天行道，谁是在助纣为虐……而你的决定，将会拥有改变历史的力量。”

“呵，”王虎一声哼笑：“你这是在贿赂我？”

“你就把它当做是一个‘陌生女人的预言’吧。至于你呢，加里……”对方顿了顿：“我的将军，我知道，在你卸任之前，你不可能把内幕都与自己的部下分享，但我也相信，你心里一定清楚，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在那个时刻，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是追求自由与真理的反抗者？还是施加暴虐与邪恶的主人？”

加里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听着，但王虎能从加里的眼神中感觉出来，他的这位上司——他的这位一直以冷静和坚毅著称的上司，内心深处有了一丝浅浅的不安。

“时间——”屏幕里的女人低头看了一下腕表：“还剩下20秒钟……那么就让我送一个临别赠言吧，”她抬起头，闭着眼，带着灿烂的微笑：“在这个世界上，追寻真相的勇气，远比真相本身更为。”

通讯中断，屏幕变得一片漆黑，几秒之后，一行白色小字跳了出来：“丢失信。”

瞠目结舌的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虽然都有些不太情愿，但他们都还是接受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个冒牌的“宋文婷博士”戏耍了整个监察军，从开始到最后。

“不对劲……”王虎喃喃自语道：“有点不对劲啊……”

“你在嘀咕什么？”

“好好想一想，老板，”王虎转过身：“如果这个女人——这个所谓的‘宋文婷博士’就是罪犯，她为什么要把整个事件伪装成意外呢？”

“我知道你的思维一向很跳跃……”加里轻轻摇了一下头：“但这一次我真的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罪犯‘黑’掉了宋文婷博士所在的实验室，把她困在其中，然后制造了一个冒牌货来忽悠我们出错。这种事情，多则半天，少的话也就是两个小时就会暴露，只要真的博士一现身，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这是一起人为的、有预谋的恐怖活动，和什么‘狮子座’的觉醒毫无关系。”王虎顿了顿：“但罪犯又不惜血本，冒着极大的风险和代价设计了一个‘假象’，一个注定会被识破的假象，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加里扬眉：“你的判断呢？”

“从最初的行动计划制定，到最后的破案推理，刚才那个冒牌货都有参与，你看到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了吗？我现在怀疑，她在中间的某个环节彻底欺骗了我们，隐藏了真正的动机和凶手……”王虎神色凝重地道：“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按照‘敌对企业联盟’、‘黑客组织’这条线索调查下去，也肯定是一无所获，因为这正是在罪犯一步步误导之下做出的推理。”

加里稍稍思索了几秒，闭上双眼，有些泄气似地把自己靠在椅背上，良久，才说出一句和案子没有半点关系的话：

“……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女朋友今天到卡奥斯城？”

“对，确切的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的航班，”王虎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档子破事，我多半现在已经在酒店的房间里摆好红酒等着她了。”

“还是她吗？那个偶像歌手？叫什么来着？”

王虎摇摇头：“你竟然还记得她的职业……”

“春宵苦短，我给你个机会吧，”加里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你看……让你痛痛快快地休一个月的假怎么样？好好陪陪你的小明星。”

王虎张着嘴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不是吧，拟当真要停我的职？这次该不会……该不会是还要降我的级吧？”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你了，试用探员王虎，这案子你不用再插手了，”加里指着办公室的木门：“请从外面把门关好，谢谢。”

王虎明白，这世上总得有倒霉蛋来背黑锅——往往还是那个干活最卖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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