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白懿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墨儿，是我……是我违背父命，带着你走上了这条血腥又危险的路。

也是我，明知沈初夏一家灭门惨案内含隐情，却不曾提醒你及早收手退出，导致你身陷危险境地。

你要怪，就怪表哥我，千万……千万不要怪我爹，他也是没有办法。

毕竟……毕竟我白氏一族，也有数百条人命。

我爹他不能……”

“为何要怪？”打断白懿轩的话，林墨轻轻抱住他的手臂。

像是有点累，她把头轻轻靠在白懿轩的肩膀上，微阖长睫，柔声道：“在这世上，墨儿怪谁，都不会怪舅舅，更不会怪表哥你。

墨儿要谢谢舅舅，更要谢谢表哥。

谢谢你们十五年来的疼爱、维护和养育之恩，谢谢你们从未让我感受到孤独和难过。

也谢谢你们给了我如此快乐安定、无忧无虑的生活。

其实……其实墨儿是这世上最最幸运和幸福之人。

所以墨儿不怪，也不悔。

墨儿很高兴能遇到舅舅，也很高兴能遇到表哥你！”

说出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白懿轩本就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别说林墨无法承受，便是他，也觉心脏正在接受一刀一刀凌迟。

他脑子里晕乎乎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将今日与父亲之间的不睦表露无遗，也没听出林墨言语间潜在的释然。

他只觉，林墨今日比平时更加伤感宽容，心头一酸，再也忍不住，白懿轩揽过林墨单薄的身子，话未出口，已洒下两行热泪。

林墨没办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来，她不是舅舅的亲外甥女呀？

原来，她只是舅舅故友的女儿。

原来，她的爹爹是前刑部尚书林远航，她喜欢验尸断案，乃是继承了爹爹的衣钵，是一种遗传而来的本能。

原来，她林氏阖族三百六十八口，全部给三位小皇子做了陪葬。

三百六十八口人命。

当日在东柳村起出遇害少女们的尸骨，连带老财主家葬身于小树林那些下人们的残骸，也不过四百三十六人。

而皇上一个不高兴，就能顷刻间要了林氏阖族三百六十八名无辜者的性命。

何其残忍？

这是什么世道？

难不成，三位小皇子的命是命，她林氏一族三百六十八口性命，就不是命？

小皇子们又不是爹爹林远航杀害的，凭什么，就该她林氏阖族血债血偿？

这样的皇帝老儿，与王强背后的杀人狂魔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盛乾帝才更像变态冷血的杀人狂魔！

林墨很想大声痛诉，哪怕是像白懿轩这样，悄悄为爹娘，为族人，也为自己落几滴泪也好。

但她却觉得眼睛干巴巴的，嗓子也干巴巴的。

任由白懿轩抱着她默默垂泪，良久，直到感觉白懿轩的身体不再颤抖，林墨才松开白懿轩。

咧嘴笑了下，她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表哥，你和龙将军先忙去吧！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墨儿！”才站起身，手腕竟被龙旭尧隔着桌子捉住。

“你……”仿佛不认识龙旭尧一般，林墨有些吃力地看着他。

半响，她笑道：“是龙将军啊！

我没事，你的提议容我考虑两天。后日，不……明日，明日我再答复你可好？”

说罢，林墨伸手就要推开龙旭尧。

然，龙旭尧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林墨拉到自己面前，握住林墨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墨儿，你不要这样。

你看看白公子，再看看我。

我们承受的并不比你少，我和白公子，也都很担心你。

你若心里难受，大可痛哭一场，我们陪你哭便是。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我父皇是导致你林氏阖族灾难的罪魁祸首，父债子还，你心中怨恨我，打我一顿发泄也行。

或者，你让白公子打我，用剑刺我。我保证，即便白公子杀了我，我也绝不还手。

墨儿，只要你别把痛苦憋在心里，好吗？”

“噗嗤！”林墨笑得愈发明艳：“我怎会把痛苦憋在心里？

再说，我怨恨你做甚？

你也说了，下令灭我林氏九族的是你父皇，又不是你。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我要报仇，也当去寻你父皇，为何要让表哥拿剑刺你？

更遑论你早上还告诉我，冤冤相报何时了。

就算我杀了你父皇，杀了你，我林氏一族那三百六十八条人命，便能活过来吗？

龙将军也是当年宫廷血案的受害者，您的母妃也为此受到牵连，白白丢了性命。而您，更是十五年不曾见过你父皇，许是连他什么模样也记不清了。

相比起来，龙将军有家不能归，有爹爹却享受不到丝毫父爱，倒是比我林墨，更加可怜些。

所以，我真的不怪你。

龙将军且先回去吧！我们有什么话都留在明日说，今日，我当真累惨了。”

话毕，再不多言，决绝地推开龙旭尧，也不管龙旭尧和白懿轩尚在屋内，林墨跌跌撞撞走到榻前，一头栽倒下去……

林墨这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里，她不停地做梦。

每个梦里都有爹爹和娘亲。

她被爹娘宠爱着，被爹娘关心着，乃是世上最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每每在与爹娘黏腻到最快乐时，都会有漫天的血腥泼将下来，淹没了视野，呛住了嗅觉，也混乱了思维。

而爹爹与娘亲，也总是在这一片血海中沉浮，越飘越远……

醒来时，林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头形容憔悴，正陷入沉睡，手里却端着药罐的舅舅白致远。

也不知舅舅在榻前守了她多久，之前舅舅与表哥一般光洁紧致的皮肤竟变得十分松弛，眼角都有了深深的皱纹。而那原本只有鬓角斑白的发，如今，却是全白了。

这让谪仙般明月秋水的舅舅，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如果说，三天前在书房外听见表哥和舅舅吵架，林墨心里还怨怼过。

如果说，三天前表哥亲口告诉她自己身世时，林墨内心还有着一丝被抛弃的凄凉。

那么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舅舅，她什么怨气都没了。

什么凄凉，也都烟消云散了。

眼下她有的，只是不舍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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