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事情仵作姑娘都猜到了。”王阿婶缓缓道：“没错，修儿确实有隐疾。

他的隐疾正是仵作姑娘所说的梦游之症。

但修儿的梦游之症并非因我染病，乃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原本他隐疾发作，从不会去勒死黑猫，更遑论杀人。

修儿最早发病，只是半夜爬起来，在院子里走两圈，然后便乖乖回屋睡觉，就跟半夜上茅厕没什么区别……”

“等等！”林墨突然打断王阿婶的话：“李文修的祖辈，是不是也有人患过梦游之症？”

“仵作姑娘当真厉害，连这也知道！”王阿婶苦笑一下：“是的，修儿他爷爷和他爹，都患有一模一样的梦游之症。

不过，修儿他爹只是年轻时常常发作，后来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好了。

我是三十年前嫁来西柳村的，那时候，修儿他爹的梦游之症已经痊愈，我从未发现他爹有什么不妥。

但是，我曾亲眼目睹过修儿的爷爷半夜梦游。

第一次看见修儿爷爷发病，我差点被吓死，足足在榻上躺了半个多月。

还是修儿他娘亲自登门，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与我听，我才知，他们老李家每一代男丁中，都会出现一个患有这种隐疾之人。

后来邻居做得长久了，我从未见到修儿爷爷因这隐疾伤害过他奶奶或者其他家人，便也渐渐见多不怪。

因此事涉及他们李家颜面，所以我和我公婆一样，心照不宣地对此三缄其口，便是自家小辈们，也从不提起。

所有的事情都起因于二十年前。

那时候，修儿年仅四岁，正是狗蛋和小风这样的年纪，非常讨喜可爱。

可是，有一天……”

仿佛想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王阿婶的身体猛地哆嗦起来。这让她悬挂在半空中的身体开始剧烈晃动，以至于，那绳索与房梁摩擦，竟发出单调又刺耳的“咯吱”声。

林墨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王阿婶哆嗦着嘴唇道：“那日……那日确实是我，是我把修儿的头摁在水缸里……打算溺死他。可是我当时……当时实在太紧张、太害怕，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墨没吭声。

虽然她急于知道答案。

但她很清楚，此时此刻贸然开口，非但会打断王阿婶的思路，兴许，王阿婶这辈子再也汇聚不了开口的勇气了。

所以，她紧握双拳，耐心等待。

显然，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起了作用，王阿婶渐渐平静下来。

她看着林墨开始哭泣，一边哽咽一边道：“仵作姑娘，我是个罪人，所有的罪孽皆因我而起。

阿虎说，您超度了他，那您能不能也超度一下我？

便是不能，也求您行行好，赶紧处死我，让我解脱吧！”

“有没有罪我林墨说了不算，我也没权力处死你。”林墨的声音低沉有力，淡定中透着威严：“并且，我不是神棍，不是巫师，我不会什么超度！

但，倘若王阿婶想听听我林墨的看法，想在接受律法宣判之前打开二十年来困扰你的心结。想像阿虎那样，堂堂正正走完最后的路。那么，就请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得越清楚越详细越好。”

“嗯嗯！”王阿婶感激涕零：“仵作姑娘问吧！”

“首先，你告诉我，你说李文修四岁那年的一天，你将他的头摁在水缸里，想要溺死他，为什么？

你们王家和他们李家是世世代代的邻居，关系素来很好，你为何要加害李文修？”

“我没想过加害修儿！”王阿婶脱口嚷道：“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

“哪个孩子？”林墨眸中精光毕现：“谁死了？”

“是……是……修儿他娘姐姐的孩子……”王阿婶“哇”一声痛哭起来：“仵作姑娘，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故意弄死那个孩子。

当年的我，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村妇，没见过世面，又年轻气盛，特别冲动。

那个孩子才比修儿大几个月，比阿虎都要小。我身为人母，岂会故意加害他？

是那孩子自己……他实在太淘气、太可恶。

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只是想让他长长记性，不要再往我家水缸里扔死老鼠，不要总是栽赃陷害我，让我被公婆打骂。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想到他会淹死在水缸里，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他那么不堪一击。

我更没想到修儿会突然闯进来。

那时候修儿刚好隐疾发作，我瞧他眼神直勾勾的，仿佛神志不清，又似乎特别仇恨我。一时间鬼迷心窍，索性将修儿……呜呜……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一瞬间，林墨全明白了。

她不知道该为王阿婶悲哀，还是该替李文修悲哀，更或者，该替二十年前那个被王阿婶溺死在水缸里的混账孩子悲哀。

她终于知道，李文修为何要将沈初夏一家抛尸水缸了。

也终于知道，水缸这种东西，在灭门惨案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原来，二十年前，水缸就成了困扰李文修的梦魇。

原来，二十年前，那个年仅四岁的李文修，他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已经被王阿婶溺杀在了水缸里。

捂住自己的脸，林墨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

待胸口舒缓一些，她才松开手，目光刀锋般落在王阿婶脸上。

“好了王阿婶，你不用再叙述了，还是我来替你说吧！

正如你所说，李文修的梦游之症不是后天形成，而是他们李家家族遗传。

但李家的人都性情温和、忠厚老实、安于现状、与世无争。故，多少年来，李家代代遗传隐疾，却并不影响过他们的正常生活，外界自然也无从知晓。

直到二十年前，这种平静，才终于被你彻底打破。

李文修的表兄那年来姨母家寻表弟玩耍，在李家小住。

他与李文修的性情完全相反，不但淘气顽劣，还喜欢做坏事，甚至告状、嚼舌根。

我想，他能一次次潜入你们家院子，能一次次将死老鼠丢进你家水缸，应该是当年，你们两家之间还没有那道院墙。

或者，你们两家的院墙上，留有一扇从不上锁，方便来往的小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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