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琅琊王身后，苏小娱对猎场内的一举一动，再也提不起兴致。

青竹辇内，柯茹急切地去摸容念屹的脉，他掩饰得很好，加上他一贯放荡不羁，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但是柯茹离得如此近，清楚地感觉到，容念屹的呼吸紊乱、脚步虚浮，情况很不好。

容念屹微微向她一笑，吐出一串北夷语：“事有紧急，借用了雪山圣女庙里的真言，不是有意冒犯。”他曾经在北夷生活过，知道那里的人都信奉雪山神女，所以才会用这句话诱骗穆连同意凭天意决定婚约。

柯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那句话，只顾着问：“你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个人不再给你药了？”

“说来话长，”容念屹用手指敲敲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必担心，“你知道的，我不能一直受他摆布，早就不吃他的药了。现在已经好得多，只是十天不能用力而已。”

柯茹大大的眼睛里泛出泪光，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得容念屹，也认得那个暗中教导容念屹的人。他用令人上瘾的药物控制容念屹，让他不能违抗命令。容念屹说得轻松，柯茹却清楚知道，如果断药，要忍受的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闭上眼睛略养了养精神，才把那块青曜石还给柯茹：“今天的事情，穆连脸上无光，应该不会四处宣扬。等你回了北夷，就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选择中意的夫君。”

柯茹脸色一暗，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手心，接回青曜石，戴回自己的额环上。中意的夫君……

一支箭“咻”地破空而出，正穿过一只山鸡的双眼，把它钉在地上。前一刻还在上蹿下跳、喳喳乱叫的山鸡，这一刻已经一动不动。

苏小娱捏着弓，指节握得喀喀作响。那只鸡跳得她心烦，这一箭，带着发泄似的凶狠。

可是，为什么，山鸡不跳了，心里还是不能安静？好像有一千只草泥马呼啸着跑过平原，一边跑一边咧开憨憨的大嘴，肆无忌惮地嘲笑：你被骗了，你被骗了！

她努力去想，为什么这么焦躁。所有思路揉成一团，最后分外清晰的，只有少年接过青曜石，放在唇边轻轻的一吻。容念屹利用了自己，帮柯茹解除婚约。而解除婚约的目的，是他自己要娶柯茹。

金离宫里那个夜晚，柯茹碰巧被萧尚永救了。她如果那时死了……不，不，苏小娱用力摇头，她怎么能产生如此恶毒的念头。

她狠狠地一勒马缰，胯下的马发出一声急促的嘶鸣。琅琊王警告的目光扫过来，苏小娱丢下一句比隔夜馒头更冷更硬的话：“我渴了，去趟厕所！”

缰绳一拉，不管有没有人看她，人和马一起直冲出去。

马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前世飙车，但是比起密闭空间，风从脸颊两侧呼啸而过的感觉，更直观、更刺激。

眼角被风吹刮，有液体溢出。她抽出箭筒里所有的箭，扣在弓上，手指缓勾急松，九支箭接连钉在疾驰而过的九棵树上。

马蹄在沙土地上骤然停住，马上的少女，胸口微微起伏，尖尖的下颌两侧，被树枝刮出无数细小的血痕。

脑海里的一千只草泥马，变成了一万只，怎么也停不下来。不住的轰鸣让她抱紧头颅，却仍然停止不了那个盘旋的声音：你被骗了！

病弱质子是个假象，他从来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他跟谁接触，都有目的，别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指掌计算之间。

利用她的假身份，引开针对柯茹的刺杀，再恰到好处地火上浇油，拿她当枪解决掉穆连的纠缠。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苏小娱，你前后两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竟然被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孩子给骗了？！

她低头的一刹，刚好看见脚上水蓝色的一双小鞋。暴怒之下，她已经忘了间谍最重要的守则：不要轻易把任何表象联系起来。

冷笑，毫不犹豫地扯下鞋子，有多远扔多远。如果有枪，她可以把这一双鞋高高抛起，再轰个稀烂。

他拿来这双鞋的晚上，难道不正是柯茹突然出现的那个晚上？

亥时已到，卫兵打个呵欠，换上一个新的沙漏。

琅琊王这是怎么了？从猎场回来就一言不发，到了时辰也不睡觉，竟然叫人拿书来看。谁出门打猎带书啊？山猪又不认字。

当然，这些抱怨是绝对没有胆量说出来的。琅琊王房内的灯一直不灭，卫兵也不敢打盹，只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卫兵们伸长了脖子，想看来人怎么死。半夜惊扰琅琊王，会很惨的。

没等他们看清楚，马上的人已经跳下来，直冲进琅琊王的房间。卫兵正要阻拦，嘴刚张开，两柄飞刀齐刷刷地飞过来，钉在他身后的大树上。卫兵哆哆嗦嗦地扭头，才发现两边各有一缕头发，被飞刀钉在树干上。一身冷汗，把本来要说的话都给惊回去了。

琅琊王背对着门口，眼睛盯着地图。这该死的地图，他已经闭著眼睛都能背出来。听见有人不客气地闯进来，他没动，眼部的线条却柔和起来。

少女微带着汗意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呼，吸，呼，吸……萧景文暗骂一声鬼天气，都几月份了，还这么热。以为出来不过几天，没带随行的女眷泄火，真是错误。

萧景文的心里，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忽然碎裂了，扎得他不耐烦。右手搭在桌子上，五指轮换着在桌上轻敲，发出连绵不断的哒哒声。

忽然“夺”的一声响，一柄尖刀贴着他的食指和中指，刚好穿过指缝，钉在桌上。

“好手法！”萧景文意外地没有暴怒，反而无所谓地称赞。

“我戳偏了。”少女冷冷地答话，言外之意，是这一刀本来应该戳在他不老实的手掌上。

“你不是专门来给本王表演飞刀的吧？”他在萧景文与琅琊王两张面具之间，转换自如。

苏小娱静默了片刻，忽然丢下手里提着的剑，沉着声说：“我愿意做交易，今后琅琊王殿下，可以差遣我做任何事。”

萧景文转过身，笑得心满意足，看到她赤裸双足上带着污泥，眼神顿了一顿。手指慢慢捏上她的侧脸，指节在细小割痕上移动，缓缓地问：“任何事情都可以？”

少女紧抿着唇，眼神毫不客气地回瞪，张牙舞爪的神情，出现在一张俏俏的脸上，让她带上一点不和谐的诱惑。

萧景文俯下身，把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的薄唇上。从宽厚的手指，到唇齿间的气息，他都早已脱去了少年人的冷洌青涩，带着温温热意，和宣示占有一切的欲望。

“啪”，一声脆响，萧景文的唇还没贴牢，一个耳光已经招呼在他脸上。

苏小娱眼里露出冷嘲：“忘记说了，交易的条件是，你要给我充分的自由，不能阻拦我的事。”

琅琊王的深蓝眼睛，再次成功被这一颗小石子，砸起万丈波涛。他轻合起双眼，压下怒意，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了精明凌厉：“好，成交！”

苏小娱正要转身离开，听见琅琊王凛冽的声音：“那么，先来给本王更衣、脱靴。”

正要发作，琅琊王再次不紧不慢地说：“怎么，这都不会？那本王要你何用？你最好习惯本王的命令。”

苏小娱半垂下头，极尽温柔地一笑，说了声：“任何事，我都会呀，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与此同时，她赤足在地上一勾，长剑落回手里，手腕急转，剑尖在琅琊王周身上下划着圈。

嗤嗤连声，长剑迅速走遍他的全身，在他周身织出一道白亮的剑网。剑尖过处，琅琊王的黑色锦袍碎裂成一块块布条。

苏小娱满意地收回剑：“我比侍女快多了，琅琊王最好也能习惯我解决问题的方法。”说完，赶在布条落光之前，走出了房间。

……

从猎场返回邺都，琅琊王抢先上了奏表，不再让苏小娱任传令官，名义上她成了琅琊王在步兵营里的侍婢。交州王毕竟不好意思跟个侍婢计较，只能恨恨地暂时算了。

苏小娱乐得清闲，只是郁闷自己怎么又成了婢，还真是没完了。

她脱去外袍，把身上的零部件一样样重新整理好。有了琅琊王的支持，她暗地里没少做手工，

比起早先五片刀刃的装备，现在已经整体上了个档次，比如：带机簧的袖箭，可以抽出金蚕丝的小扣，可以放置毒药的耳坠子。

去掉了胳膊和腿上的绑带，她把工具集中在比基尼范围内。

束胸刚揭开一角，大门被人推开，萧景文看也没看直接冲进来。

苏小娱两手按住束胸，抬脚在地上一勾，一面皮革制成的盾牌被他拉过来挡在身前，眼睛一横，冲口而出：“敲个门能死啊？”

萧景文只穿了普通样式的黑袍，去掉了张牙舞爪的九婴图腾。也许是人靠衣装的关系，气势也比平常高高在上的样子，稍弱了那么一点，只回了一句：“你换个衣服把门锁上能死啊？”

苏小娱嘴唇紧抿，眼睛像戳出去的刀子一样钉在他脸上。

萧景文抬手在门板上重重一拍，震得陈年积灰都飞起来：“快点穿好，带你出去。”转身出门时，还接了一句：“大白天换什么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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