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娱从噩梦中惊醒，周围再一次变成了完全陌生的环境。√

自己竟然被一箭贯穿肩骨，钉在地上，虽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一次，实在有点鲁莽太过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拿她去生剐了祭祀太庙，她这会已经变成肉丁、肉片了。稍微一动，肩胛骨上就剧痛难忍，好在是左肩。她用右手伸过去摸，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柳木桌椅上，摆放着几个青瓷小碗。苏小娱慢慢坐起来，把小碗翻过来看，碗底印着几个字，依稀可以辨认出“临川”字样。

议政六王中，临川王此前一直不在邺都，所以苏小娱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那个小号琅琊王，衣饰华贵，又称呼萧景文为“王兄”，所有这些连起来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个黑袍少年，应该就是临川王。只不过，没想到临川王竟然如此年轻。

她从床上扯下布条，把左臂贴着身体缠住。骨头必须养好，不然会影响以后的身体灵活性。一只手做这些不太灵活，她贴着墙壁，一圈圈慢慢地缠。

一边缠一边想着，临川王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把她从琅琊王手底下抢出来，看来是有人故意放她一马。也不知道那天故意卖弄的几手，究竟够不够引起琅琊王的兴趣。如果够了，他这几天一定会再来。如果不够，她就把这里再闹个鸡飞狗跳，把他引出来。

缠好布条，苏小娱脸色发白，额上都是汗。这次真是伤得不轻，她把右手伸进嘴里，狠狠地咬上去，人顺着墙慢慢滑到地上，齿缝间渗出丝丝血迹。

疼……肩上太疼了……也不知道这时空有没有人发明个麻沸散什么的，只能这样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过，即使重来，她也不会眼睁睁看那些女孩子们死。她有自己的标准和原则，不需要别人认同，她只要自己遵守就够了。

……

邺都南面的平康坊，是晋国举国闻名的烟花地。一条十几步长的小巷两边，就分布着六七座青楼。平康坊里最大最好的青楼，就是忘乡楼。没错，跟向阳坊那边的著名饭庄，名字一模一样。

据说两家忘乡楼的老板也是同一个人，懒得起名字，就干脆用了一模一样的。

三楼的一间绣房里，立夏正坐在铜镜前，狠狠地擦脸，一双光溜溜的腿肆无忌惮地斜伸出来：“每天画得像个老妖精一样，恶心死我了。”

铜镜里照出另外一张脸，鼻尖以上，妖娆魅惑，比女子还要精秀好看；鼻尖以下，清冷淡定，比山崖还要险峻。

“九殿下，风二哥一直在等，二皇子已经很不耐烦了。你还在犹豫什么？”立夏终于把脸上的胭脂颜色抹干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容念屹自己倒了杯茶，凑到嘴边，“你叫风炎先回去，一切都照老样子。我需要一个稳妥的时机和名义，大张旗鼓地回魏国，绝不是这样灰头土脸地溜回去。”

立夏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说：“听说风二哥收到暗信、知道这次选定的接头处是这里，脸都绿了。我要是叫他来这，回去能跟他们几个好好讲一讲，风二哥这个假正经，也有逛窑子的一天。呵呵呵……”

容念屹盯着立夏看了一会，心不在焉地撇着杯里的茶沫，说：“立夏，你也有十七了，风炎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九殿下，你说什么呢？”立夏嗔怪地嚷了一声，少女脸颊上飞起一团红云，“大事未成，我哪有心思想这些。”

“难道你还想学那些痴傻男儿，说什么功未成、名未就，何以家为？”容念屹戏谑地看她，“到底是风炎假正经，还是你假正经？”

“我哪有本事假正经，我天天都在假装不正经，还要被九殿下这么说。”立夏撅起嘴，满脸都是不高兴。

容念屹也不多说，云淡风轻地吩咐：“回去之前，你再替我办好几件事。这边的人都见过谷雨天天跟着我，不能叫他常来，我会安排人混在客人里给你传递暗信，你要小心留意。金笺郎那边，溪风宗、净月宗的钱都照给，给他们找点事做。别让任何一边压过另外一边，这个月这边多点，下个月就那边多点。总之让他们尝点甜头、又吃不饱也饿不死就是了。”

“是。”立夏一改刚才的调皮精怪，默记着容念屹的命令，神情严肃恭敬。

从忘乡楼的房间里出来时，容念屹与祁王世子祁宁擦肩而过。祁宁正一手搂着一个姑娘，醉得满脸酡红，没看到容念屹。

“……那个娘儿真俏，手脚利落……可惜被一箭射死了……害我输了十个金叶……”祁宁大着舌头跟几个世家子弟啰嗦个没完。

容念屹本已经低着头过去，听到这几句话，又停住脚，眼神凌厉地看向等在一边的谷雨：“他说的是什么事？”

谷雨不敢隐瞒，把秋鸿原篝火夜宴当天发生的事，挑要紧的讲给他听。容念屹越听脸色越发青，沉着声音呵斥：“怎么不早告诉我！”

明明是公子自己说，这几天什么事也不理的，谷雨本想分辩几句，看见公子的眼神，生生忍了回去。

容念屹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一直到了魏质子府门口，谷雨打起帘子，看见他手里捏着只水蓝色小鞋，愣愣地发呆。

“公子？”谷雨叫了一声。

“传个消息给风炎，让他想办法去北面的坟场，仔细查验这几天宫里送出去的尸体，看有没有……有没有……”容念屹重复了两遍，还是没说出后面的话。

“啊，公子，这……”谷雨面露难色，风大将军是最后一手密子，不到万不得已很少动用，这算是个什么任务啊。

“算了……”容念屹头也没抬，吐出两个字。

谷雨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公子只是糊涂了那么一刻。可一转眼，公子说出的话就像晴天霹雳。

“我自己去，备马！”

……

苏小娱就这么天天绑着胳膊，在屋子里满地乱转。幸好伤到的是肩膀，不是腿。

前世执行任务难免要跟人交火，交火就难免受伤。全身上下，间谍最怕的是伤到腿，因为伤了腿就会彻底行动不便，至于其他地方，总有办法可以克服。就算眼睛这么重要的地方，同时打伤两只的可能性，也很小。

转了三四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每天到时间就有人把饭放在一块木板上推进来，吃完以后，又有人把碗筷收走。可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

琅琊王没来过，临川王也没来过。好像他们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待在这。

说忘了，好像也不对。每天都有人来给她检查伤口、换药。这时候的医疗水平真是落后，大夫只知道清理皮外伤，对里面的骨伤一窍不通。还是在她的口头指点下，才用木板和纱布，把她的胳膊吊起来。

再这么闷下去，不是个办法。房间外面，有个小院子，依稀可以看见墙外熟悉的斗拱飞檐。看起来，这里应该就在金离宫附近。大半个金离宫的屋顶都被她踩过，当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外面没什么人看守，也许可以考虑逃走。不过，越是明面上没人看守，越说明是个陷阱。苏小娱眯着眼睛，吹熄蜡烛，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休息，衣裳都没有脱。

估计过了三更，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接着，喀喇一声，门锁被利刃削掉，一个身影跳进来，飞快地用剑尖指住苏小娱。

苏小娱借着朦胧月光看了一眼，郁闷地说：“我都这个情况了，还用得着拿剑指着我么？”

来人缓缓地放下剑，生硬地说：“跟我走。”

苏小娱眉眼一弯，说：“晏之初，你不用我给你找什么即墨天书了？”

晏之初愣了一下：“你没收到我给你的密件？金离宫里头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找这东西，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被人发现。”

果然，苏小娱心下雪亮，蜡丸被人换过了。按理说，经手的只有阿越，她的嫌疑最大。想起阿越冷冰冰的脸，和说起宗主时的扭捏，苏小娱在黑暗里扬了扬嘴角，说：“收到了，但是没来得及看，就烧掉了。”

“笨死了。”晏之初看不清她的表情，还以为她懊恼自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了这三个字。

他在床边蹲下去，说：“我背你，走吧。”

“我又没有伤到脚，哪里用你背？”苏小娱突然对这个木头一样的呆子很恼火。

两人还没继续说话，房间内外忽然亮起火把，琅琊王推门踏进来，脸色阴郁：“终于让本王等来了。”他转向苏小娱，咬牙切齿像要把她生吞活剥：“本王早该料到，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婢。”

“你竟然跟他们勾结，引我出来？”晏之初竟然也转向苏小娱，只是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有多生气。

“你是猪脑子啊？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是你自己突然冲进来。”苏小娱不客气地反击回去，她本来就对这莫名其妙的金笺郎很不满。

“你被他们关在这，我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晏木头嘴上也不饶人，说出这一句，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又讷讷地补了一句：“我不过是守约而已。”

“叙旧也该够了，”萧景文的声音冷如万年冰雪，“现在本王该问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他伸手一指苏小娱的鼻尖：“你在金离宫中就多次偷窥本王行踪，在篝火夜宴上，你救那几个女奴，也是为了引起本王注意，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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