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琅琊王忽地站起身，一脚踢飞了面前的青铜炭鼎，烟火四溅。

美女与野兽，是最能刺激感官的画面。这么一个妙龄少女，配合上敏捷的身手，分明是动作大片里才有的场景。高台上的贵族子弟，都看得目不转睛，眼见苏小娱被银雷貂扑倒，都惋惜不已，只当她必定凶多吉少。

萧景文脸色铁青，从身后近卫手里拿过一张金雕大弓，缓缓地搭上一支箭。

“景文贤侄，你这是要做什么？”交州王恐怕是现在秋鸿原上唯一心情愉快的人，再看到一贯冷血的琅琊王侄，竟然也有当众失态的一天，他忽然觉得，这趟真是来对了。他要好好看看那个可恨的贱奴怎么被撕成一块一块，再看看身边的王侄，会有什么反应。

一转回脸，萧逸之和高台上的所有人一起，看到了绝无可能发生的一幕。银雷貂被一只纤细的胳膊一推，就软软地翻到一边，翻起来的肚皮上，插着一把剔骨用的刀，刀入肉处，鲜血顺着刀柄流淌出来。

地上爬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身上沾满了血，就连脸上也是一团花，可是一双眼睛仍然亮闪闪的，肆无忌惮地看向高台上的贵族。在王室宗亲、天潢贵胄面前，她眼风凌厉地依次看过去，竟然让好多人忍不住转开了视线。

手拿金弓的萧景文，对上这么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你弄坏了今年的祭品。”

“那又怎样？”苏小娱满不在乎地反问，她的声音又清又亮，带着少女的甜腻，整个秋鸿原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杀死祭品，你就该死。”琅琊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问你，为什么这些野兽吃人就没事，人打死了野兽，就该死？”苏小娱用手指着琅琊王发问。脚下的地面上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分不清哪些是兽的血、哪些是人的血。恃强凌弱的场面令她出离愤怒，甚至忘了眼前是她准备投靠的人。

“大晋崇尚英勇无畏，银雷貂虽小，却勇敢、敏捷、机智，正是大晋勇士应有的品质。至于这些奴隶，”琅琊王冷哼一声，“没有尖牙利爪，凭什么要活命？”

“那正好，她们没有尖牙利爪，”苏小娱指指自己，“我有！既然强者就能生存，刚好我就是。”

高台上发出“咦”的声响，人人都好奇，这个冒犯了琅琊王的胆大女奴，今天会怎么个死法。

“你一个人强，强得过百万雄兵？强得过本王手里的弓箭？”萧景文再次举起金弓，却对准了远处缩成一团的几个女孩子：“没用的人，就该死！”

“我想跟琅琊王打个赌。”苏小娱跨前一步，自信满满地说，“我能在一通鼓的时间内，从琅琊王身上取到一样东西，再回到这里。你尽可以用箭射我，我依然做得到。赌注就是——放她们自由。”苏小娱指向那四个刚刚从兽嘴边脱险的女孩子。

高台上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殷思敬回头跟几个年轻人说：“咱们也赌一把怎么样？我赌这妞肯定不行，压十个金叶。”

“怎么，琅琊王不敢么？是不是怕输了没有面子？”苏小娱提高了声音，对他这样自负的人，要刺激刺激才行。面瘫是病，不要不好意思，她心里的台词其实是这样的。

琅琊王黑着脸不说话，慢慢把金弓举起来。

“我来替王兄擂鼓。”高台之下，忽然转出一个黑袍少年，唇红齿白，分明是树林里那个白一些的小号琅琊王。少年贴着高台走进场中，在牛皮军鼓面前站定，抄起鼓槌，“咚”的一声落在鼓面上。

咚，咚，咚咚……

开始时，鼓声凝重缓慢，三声过后，鼓声逐渐加快。这里本来就是兵马演练的场所，鼓声四下回荡，激起隆隆的回响，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苏小娱从腰间解下那根软绳，又从银雷貂身上抽出那柄尖刀，咬在嘴里。鼓声的速度，几乎与心跳同步。她踏着鼓点，把软绳向上一抛，绳子一端的竹片，“扑”地打入黄土筑成的高台。她拉着软绳借力，疾跑速步，奔向高台脚下。

贴近高台时，她轻身一跳，双手在绳索上交替上挪，两脚踏在高台侧壁上。鼓声更急，苏小娱攀到竹片打中的高度，腾出一只手从嘴里抽出尖刀，钉在侧壁上，同时抽起软绳，向更高处掷去。

这一手攀援，其实说不上有多难，只是动作流畅漂亮，很具有观赏性，苏小娱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高台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她怎么从琅琊王身上取走东西。

高台之下的狭窄通道里，先前带路的小太监，也在探头探脑地看。冷不防，一只手拍在他肩上，吓得他全身一哆嗦。

“你带她来的时候，是怎么跟她说的？”尖细的嗓音从黑暗里传来。小太监一回头，赶忙跪在地上：“就按公公吩咐的，我说……说这边要个宫女，我怕她不肯来，还说了……还说了是送食物。”

“就这些？”黑暗里的声音听着和气，小太监却冒起了一头冷汗。

“她问我……问我用不用拿着食物过来，”小太监的声音直发抖，“我说……说了一句不用，于公公饶命，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再也不敢了。”

“你的确多嘴，”黑暗里的身影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忽然把手指狠狠地插进他的气管，“死人就永远不会多嘴了。”

……

高台之上，苏小娱已经攀到顶端。她把尖刀往桌脚上一插，用手臂拉着，轻巧一跳，就站在高台之上。

鼓声已经密如骤雨，预示着一通鼓就要结束。她伸手去取萧景文腰间的玉佩，萧景文自然不肯让她顺当取到，也腾出一只手来，去扣她的手腕。眼看萧景文的手伸出来，苏小娱打个响指，手没触到玉佩就收回来，在空中一转，抄起尖刀割下了萧景文一段袖子。

苏小娱原本就只是站在高台边沿上，东西一到手，她就直直向后倒去，像跳水一样，在空中做了个花哨的转体动作。落到三分之一处，才把尖刀往高台侧壁上一戳，刀子在侧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苏小娱的下落速度也跟着慢下来。

鼓面上落下最后一个音时，苏小娱也刚好双脚落地。众人看得聚精会神，都忘记了琅琊王一直没有射出过一箭。

擂鼓的少年收起鼓槌，转身看向苏小娱。高台之上，祁宁对着殷思敬一伸手：“十个金叶拿来。”

“我赢了，”苏小娱把半截衣袖在空中晃晃，“放她们走。”

萧景文还没说话，交州王萧逸之已经腾地一下站起来：“让这么一个女婢耍了，你不要这脸了，我还要呢！”他回身对自己带来的近卫吩咐：“把她给我捆上来，没有了银雷貂王作祭品，今年就用活人生剐了祭祀太庙！”

近卫应声领命，沿着台阶小跑下来。他们刚刚落脚在地面上，萧景文回身又抽出三支长箭，将四支箭一起搭在金弓上，“铮”的一声响，四支箭飞射而出，直取一动不动的四个女孩子。

苏小娱没料到他突然变卦，怒不可遏，挥起尖刀去格挡。刀刃锋利，生生割断了从身边飞过的箭，箭尾掉落在地上，箭头却只是歪了一歪，仍旧直奔目标。

在她抬手的同时，萧景文又取出一支箭，比之前四支更长些，整个箭头连着箭杆都用铁打造的。他搭弓瞄准，将弓弦拉到最满，手指一脱，最后这支箭的速度比前面四支更快。后发先至，眨眼间就飞到苏小娱面前。她扬起软绳，正在凌空抽向先前四支箭簇，此时撤回软绳，那四个女孩子就要死。

她不服，凭什么力气弱小的人就要白白送死，这是人间，不是兽群。牙一咬，软绳仍旧向前挥去，卷开了四支箭头。她自己的身体只来得及偏向一边，避开要害部位。长箭“刷”地扯开她的血肉，钉进她的肩胛骨。

高台之上，殷思敬把刚刚掏出的十个金叶又揣回去：“还是我赢了，你们不准赖账，赶紧给钱。”那些卑贱的人是生是死，他们根本毫不关心。几个女婢的性命，还不如这笔赌资重要，虽然这赌资，他们转眼就会随意丢给戏子或是青楼的姑娘。

清晰的痛感传来，苏小娱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洞穿骨髓的剧痛，她听见身后的女孩子发出惊叫声，还看见琅琊王面无表情地盯着场地中央，终于很配合地倒在地上，陷入一片漆黑。

她好像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周围笼罩着重重大雾。她好像又回到了北欧那个秘密训练场，在那里，他们总是做一项名叫“blinddate”（陌生人约会）的训练。两个人被同时关进小黑屋，不知道对手是谁，也看不见对手在哪里，只能凭借动作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推测，并且尽快将对方制服。

苏小娱可以感觉到那个危险的对手就在身边，却看不见，也猜不透他或她究竟是谁。这种呼之欲出却又一无所获的感觉，快要令人窒息。她向黑暗中盲目地伸出手去，马上要触到对手，却又被他逃掉了。焦急，烦躁……这些都是间谍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必须压下去，可是越压制，情绪反而越强烈。

她跌跌撞撞地逃开，面前就是一扇门，推开门就能见到亮光，双手奋力一推……苏小娱从噩梦中惊醒，周围再一次变成了完全陌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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