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袍摆向上看去，一双深蓝眼睛，正盯着苏小娱看。面容与琅琊王有几分相似，少了些霸气，多了些淡泊。

“妖女。”棱角分明的唇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位贵人，您也有兴致出来散步啊？”不知道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跟琅琊王有什么关系，一想到有必要把琅琊王变成自己的新老板，苏小娱就立刻摆出了谄媚狗腿笑。看他这副表情，应该是把刚才的事情都看见了，却不言不语地跟到这里。

“嗯，不但有兴致散步，还有幸看到了美女蛇害人呢。”少年不像琅琊王那么凌厉逼人，也不像容念屹那么狡猾多计，脸上淡定平和，竟然让人生出几分可亲可近的感觉。

“呃……”苏小娱忽然觉得，对这样一个温和的少年使出诡计，似乎有点伤天害理。想来想去，只说出一句：“贵人何不去宴会上坐坐，今晚的羊肉特别好。”

“这样的宴会年年都有，有什么意思？美女蛇可不常有，”少年把袍摆一掀，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我正有兴致，叫你陪我在这坐坐，你叫什么名字？”

“不行啊，贵人可以闲坐，小蛇还得回去干活呢。”苏小娱果真像蛇一样，滑溜溜地贴着他身边过去，脚不沾地的跑远了。

“小蛇？”少年撇着嘴一笑，“我会再把你找出来的。”

远处篝火正旺，鼓声、乐声，夹杂着宴席上的喧哗声，一阵阵的飘过来，少年自言自语地说：“宴会么，一向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军营里自在。”那些血腥的游戏，那些奢靡的浮华，处处都透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

刚到厨房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个脸孔陌生的小太监，像是在等人。看见苏小娱过来，小太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这才说：“你是新蘅？宴会上需要一个送食物的宫女，你跟我过来。”

“食物不用从这里拿么？”苏小娱觉得小太监看起来有些奇怪，停住脚步问了一句。

小太监脸上露出不自然的怪异表情，催促说：“不用，快些过去。”

这就奇怪了，篝火宴设在一处空旷地面上，周围什么也没有，不从厨房拿食物，还能从哪里拿？苏小娱故意磨蹭了几步，从砧板上抄起一把剔骨的尖刀，贴着襦裙下面的紧身裤管，平平插进去。

小太监带着苏小娱，绕过一片黄土筑成的高台，沿着高台侧面的一条狭窄通道向里走去。小太监在前面，苏小娱跟在后面，通道里面没有灯光，越走越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到尽头，小太监从腰间拔出钥匙，打开一扇铁栅栏，栅栏之外，还有一层厚厚的棉帘子。隔着帘子，另外一侧的喧哗吵闹声都变得模模糊糊。

“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小太监站到铁栅栏后面，让苏小娱自己去掀帘子。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苏小娱扫了小太监一眼，发现他竟然不敢跟自己对视。她掀开帘子，旷野呼啸的风，夹杂着浓烈的烟火味道，呼地一下子涌过来。苏小娱下意识地低头，半闭起眼睛。

帘子掀开的一刹，浓重的血腥味涌入口鼻，伴随着阵阵惊恐的惨叫。在秋鸿原中央的空地上，几个少女缩成一团，背靠着背，一动也不敢动。七、八只毛色纯白的小兽，将她们团团围住。小兽弓起身子，露出尖利的獠牙。在它们脚下，还躺着几个已经死去的少女，身上有的被兽爪挠出一道道血痕，有的已经被啃食得面目全非。

尽管前世今生已经见过许多惨无人道的场面，苏小娱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参加宴会的贵族，坐在秋鸿原三面围拢的高台上，正享用着昂贵的珠炭烤制的肉，把眼前一幕惨剧当成休闲节目。

没等苏小娱跨出一步，身后传来“咣啷啷”的响声，小太监已经匆匆地锁好了铁门，把苏小娱跟那些少女、野兽关在了一起。

一只小兽忽然把头一低，猛地向缩成一团的少女扑去。女孩子们惊叫连连、四散奔逃，可是她们早已经吓破了胆，腿都软了，用尽全力也跑不快。一个女孩落在后面，被那只小兽的利爪一下子扑倒在地。兽爪一扯，女孩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远处的高台上，琅琊王萧景文斜支着身子，半卧半坐在席上。羊腿只吃了半只，酒也只喝了一杯，他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暴饮暴食。

“要说这银雷貂，还是魏国长胜郡出产的最好。”祈王世子祁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眼前的一场大戏看得津津有味，“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没见着魏质子，魏国送来的好东西，他就不想看一看？”

相邻几个席上传出低低的笑声，殷王世子殷思敬接过话说：“听说是病了，前几天在国宴上喝了几杯酒，回去吹了吹风，就卧床不起了。真是个纸糊的美人儿。”

“他那副面相，要真是个美人儿，爷也乐意疼疼他。那眉眼，比爷最近新捧的花魁还俏。”修王世子修应夕跟着说，周围几个世家子弟都跟着哄笑起来，说出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祁王、殷王、修王都已经年纪老迈，很少出来活动，这三大世家的世子，就俨然成了抛头露面的家主。其他贵族子弟，自然抓紧一切机会巴结讨好。

萧景文对近在咫尺的谈话充耳不闻，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秋鸿原正中的情形。银雷貂天性凶残好斗，这些用来纳贡的银雷貂，一路上只用稻谷喂养，不沾荤腥，专门留到这一天，让它们捕食少女，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就是千里挑一的貂王，会送到晋国太庙，供奉给先祖开国皇帝。

场地中央还在奔逃的女孩子，已经从二十个变成了四个，看来这场游戏，很快就会结束了。他用一把银刀，把羊腿上焦掉的一圈划掉，切下烤得刚刚好的一块，送到嘴边。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场中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不逃也不叫，只是蹲下去，捡起几块石子拿在手里。他把银刀“嚓”地戳回肉上，原本切好的肉片掉进面前的青铜小鼎，转眼就冒出一缕黑烟。

场中的苏小娱捏着石子，眼看一只银雷貂已经张开嘴，向女孩子的脖子上咬去。她把石子向外一弹，“当”地一声打在银雷貂三寸长的尖牙上。尖牙安然无恙，石子竟然碎成了小块。

前世训练时，苏小娱曾经在北美丛林见过一种渔貂，生性凶猛，能够捕食体型硕大的鹿。有些貂的獠牙，甚至能够咬坏铁铲。想不到这里的银雷貂，竟然比之前见过的更加难对付。

银雷貂被石子一砸，立刻丢开爪下的少女，向苏小娱扑来。她半屈双腿，将两只胳膊虚虚地张开，作出一个类似野兽挑衅的姿势。银雷貂跳到她面前，也弓起身子，将尾巴高高竖起，一人一兽竟然在彼此对峙。

另外几只银雷貂，也向这边围拢过来。苏小娱暗叫不好，如果被它们从背后围住，恐怕要壮烈牺牲。她保持身形不变，脚步慢慢地向高台方向移动，想要把后背贴上去。

她脚上才刚刚移动了一步，一只银雷貂已经凌空跳起来，爪子向她胸前挠过来。另外两只一左一右，也跳过来。

苏小娱把石子分在两只手里，等到第一只银雷貂扑到面前，她把一块石子斜向上打出，刚好击中它的腹部。这种貂嘴上有獠牙，背上有尖刺，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只有柔软的腹部，是唯一可以攻击的弱点。石子“扑”地穿透它的肚皮，鲜血汩汩地流出来。银雷貂在半空失力，爪尖没有抓到苏小娱就掉下去。

还从来没有哪个用作祭品的女孩，能从银雷貂爪下逃脱。这一下，高台上的贵族都注意到了苏小娱，停住谈话，往场地中间看过来。

“是她！又是这个贱奴！”高台另一边，交州王萧逸之一看到苏小娱的脸，就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咒骂。他的四根手指都已经断掉，虽然带上了指套，可毕竟不那么灵活。虽然想不透书玉的身体上做了什么手脚，直觉告诉他这事一定跟苏小娱有关。断指第二天，他就叫人去找这个女婢，好一泻心头之，却在琅琊王那里碰了个软钉子。

一只银雷貂刚倒下，另外两只也已经近在眼前。苏小娱伏下身子，将两块石子掷向半空，同时用另外两块石子从侧面击打它们，四块石子在空中两两相撞，分别向两个方向飞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两只银雷貂的眼睛。银雷貂哀嚎着倒地，高台上发出一阵惊叹声。

在众多注视目光中，苏小娱感觉到一双蓝色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向高台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斜卧在席上的琅琊王。

转瞬即逝的机遇啊，我一定要抓住它！苏小娱用手在嘴上一掩，遮住一个得意的笑。

场内还有四只银雷貂，慢慢收拢成一个小圈，把苏小娱围在中间。苏小娱脚在地上一划，扬起无数尘土，趁着沙尘弥漫，她快上两步，对着其中一只抬脚飞踹。脚尖刚好击中它獠牙之下、肚皮以上的软肉，身子被整个甩在墙上，又软嗒嗒地滑下来。

起脚、转身、高踢，再解决一只。接着侧旋转半周，精准地捏住另外一只的前爪，用力一错，银雷貂在她手里发出一声惨嚎。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即使是骁骑营里的士兵，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身手。

手里的一只刚刚丢出去，黄沙落下，仅剩的最后一只银雷貂忽然跃起，向苏小娱身上直扑过去。距离本来就很近，苏小娱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倒退两步向后坐倒。银雷貂刚好扑在她身上，两只前爪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高台之上，琅琊王忽地站起身，一脚踢飞了面前的青铜炭鼎，烟火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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