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之后的一个来月，我跟着胡叔辗转于葬礼与死亡现场。&29378;&20155;&32;&21715;&35498;&32178;&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我见过尸体腐烂不堪的孤寡老奶奶、长相是美女但实际身为男儿身的人、留下年幼的女儿死去的母亲、脸上留下后辈尊敬爱戴的唇印的寿终正寝的爷爷、穿着长筒袜离去的奶奶……这里有着各式各样遭遇的离别在等待着，而我和胡叔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送上归程，带着最后的体贴。

我喜欢这份工作，或者说我喜欢这种生活。我们孤独的出生，没人鉴证我们的喜悦，因为我们都带着哭腔而来。我们孤独的死去，没人鉴证我们的喜悦，因为其他人都带着悲伤的情绪。我做着鉴证死去的工作，也鉴证那些停留在尸身上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胡叔提醒我，他说我过于投入情绪而不能自拨。我当时很是气愤，我觉得我是在做一件最为善良的事情，我觉得我的举动是整个世间上最为光荣的。胡叔打了我一耳光，他接二连三的发问，我突然从这些问题里惊醒。

我把自己想像的高大无比，其实是自欺欺人。为了避讳有损死者尊严，我刻意地给尸体换了一个名称，特意换了一个量词。入行的时候我会说一具尸体或是一具尸身，而之后我却会非常矫情地说一南去者。甚至我还不允许别人说尸体之类字眼，我仿佛变的极为敏感而脆弱。

我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自省，胡叔送来饭菜。我看着碗里的炒肉思索，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肉了。我盯着那碗炒肉好像看见了无数的尸身，我想起那些经过我的手而获得最后美丽逝者，又想起因为这道菜而死去的猪，有没有人为它做最后的仪式？

胡叔就站在门外，他敲门询问我的状态如何。于是我问道：“有人给那头猪举行仪式了么？”沉静了一会之后，胡叔说：“有的吧，我想那个屠夫所做的一切就是仪式。”我冷笑道：“那我还吃不吃呢？”胡叔说道：“吃，为何不吃？我们就依靠着吃其他动植物的尸体而活下去，想要活着就要吃，如果吃的话，好吃才行，你说对吧？”

胡叔的话又让我思考了很多，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我对胡叔说：“好吃。”胡叔说道：“好吃的让人为难。”我打开门把胡叔请进屋，我说：“分担一下这个难处吧。”胡叔推了我一把，笑颜展开，说道：“开朗的小伙又回来了，真好。”

我想通了许多事，我们之所以给死者上妆，为的其实不单是死者，更多的是为了还活着的人。我问胡叔为什么懂得我的忧愁，胡叔回答说：“还记得我跟你谈话时的情形么，你没有注意到我每次说到死者的时候都是用了旧身两个字去代替，曾经我和你一样被这些问题困扰。”

我扒了一口饭，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恭喜你有个好师傅。”胡叔得意地笑道：“应该恭喜你有一个好师傅。”我咽下饭，说：“哪有这么自夸的人。”

吃过饭，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我找到胡叔，跟他商量着写一本关于入殓的指导书。胡叔立马就答应下来，不过我倒霉地成为了尸身的扮演者，因为胡叔说只有我亲身体验一下才能写出细节。我问胡叔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爽快，胡叔说死亡能阻止我们思考但阻止不了我们的思想。

当我开始着手写入殓指导书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一个从我入行起就开始担心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跟伊薇娅谈论我的工作，如果有一天我会和她生活在一起，她问我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时，我要怎么回答？

我带着这个担忧写着那些关于入殓仪式的细节，直到伊薇娅来到了京都。她跟着蓝夫人而来，梵涛也在。我那天正好出门找胡叔了解断头人应该如何入殓的问题，我远远的人群围绕之中两抹幽蓝。这一个来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伊薇娅几乎变的和蓝夫人一样的气息，而林涛也更加冷峻。我还没来的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一队身穿铠甲的骑兵就把他们带走了。

我找到胡叔，询问关于入殓断头人的细节。胡叔说自从人族废除死刑之后，已经很少出现砍头事件了，而要给断头人入殓首先就要把头缝回去，以前都是鞋匠做这事的。我有点反应迟钝，我问：“鞋匠？”胡叔点头说：“嗯，怎么了？”

我觉得有必要让胡叔给我说说这其中的奥秘，胡叔笑道：“哪有什么奥秘，以前的法场周围鞋匠铺多了去了，法场砍完头之后就近让鞋匠缝回去，很正常的事。”我见没什么故事可听，便乖乖记录着胡叔所说的步骤。

当我记录到以花十字针缝皮肉的时候一个人慌张跑了进来，我和胡叔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执法者封锁了现场，我向离我最近的一个执法者打听情况，类似于是否取证是否检查完毕等，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后我和胡叔开始了入殓的仪式。流程进行的很顺利，在胡叔给尸身擦拭脖颈之前。胡叔问我死者的死因是什么，我按着刚从执法者那里得来的信息回答说淹死。胡叔把尸身的脖颈向左轻移，我看到两个小洞还在流着一些黑色的粘液。

胡叔把手中的活放下跟其中的执法者小声的说着情况，执法看了看尸身然后就小跑着找来了领队。领队问明情况之后让我们停下手中的活，又叫来马车把尸身抬走。临走时他对我们说了声谢谢，我们还了一句下次再来。双方都笑了笑，便分别了。

回铺子的路上胡叔对我说：“木头，考考你，看出真正的死因了么？”我耸肩道：“失血过多。”胡叔点了点头，又问：“那两个小洞是什么造成的？”这点我真不知道，我猜测着说是蛇，而胡叔很肯定地说是狐狸。

我有点不能理解狐狸为什么要咬一具死尸，于是我向胡叔提出了疑问。胡叔打了我的头，说道：“除了那两个小洞之后，你可有看到其他的伤口？”我疑惑着说道：“不会吧，两个那么小的洞就能让人流血过多而死？”胡叔说道：“我也是想不通这一点，等那些执法者去查吧。”

死者是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但真正的死因却是失血过多，而且仅有两个被狐狸咬过的小伤口，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些特别的故事。我与胡叔分别之后就开始打听起死者的情况，我从目击者口中当知死者是从花船上跳下河的，而这艘花船所载的正是时下当红的花魁杜媺娘。

我很快就找到了杜媺娘，而她见到我时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而我见她的第一反应是美艳，当真是：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她掩着唇漫笑，说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会是我和你第一个见面。既然有缘，不如先喝上三杯，如何？”她拿起酒壶给我连添了三杯酒，我一一饮下。杜媺娘有些玩味地打量了我许久，问道：“这样干坐着好生的无趣，公子，，不如我们猜个谜如何？”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又喝了一杯，这里的酒倒是柔软无比。杜媺娘拿着轻罗小扇扑扑的扇着，一阵阵香风迎面。

她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这有一谜，思考了许多，不得其法，公子若上能答的上来，我愿与公子玩些别样的乐趣。”她拿起一只空杯倒扣在桌面上，说道：“猜一字。”我说道：“笼。”杜媺娘道：“许多年以前，有位圣贤留下此谜给我，说是某一日有人会带我解脱这牢笼。这前前后后有三位公子都曾答上这题，可是妾身我却还在这倚门卖笑，青楼梳装。可叹，可怜。”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摆脱杜媺娘营造出来的气氛，她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今日，公子你也答上这题，却不知道公子你可愿救我脱离这个笼子否？”我摇头说道：“青楼也罢，倚门也好，合理合法，无谓牢笼。”杜媺娘冷哼一声：“公子好狠的心呐，看小妇人我被千人骑万人跨诸多凌辱加身却能面不改色说一声也好也罢，世间多是你这样铁石心肠的男人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终于还是决定把话挑明。我向杜媺娘询问死者的事情，杜媺娘说道：“负心人，死不足惜。”我问道：“这么说是你杀了他？”杜媺娘点头称是。我正要接着发问，杜媺娘却挑开云罗帐欠身坐在暖牙床边，慢慢蜕去身上的衣裳。她挑逗地说道：“公子既然那么想听故事，不如跟贱妾到这温柔之所、浓情之地来，我自然会给你说个清楚明白。”

我看着这个半卧着的女人，笑道：“你是狐狸修炼而成的么，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杜媺娘又坐回我的身边，身上的衣裳完好，背后的尾巴也消失不见了。她笑盈盈地说道：“我就知道这对你无效。实话告诉你也无不可，我是从原界来的，你还记得这个地方么？。”她说到这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说：“看来你不记得了，不过也无所谓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李先生就要回来了。”

“告诉我李甲是怎么死的？”我问。杜媺娘双手环胸，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你可是浪费了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喔。”

我说：“快说吧。我的时间不多。”

杜媺娘叹息一声,说道：“也罢，便对你讲也无妨。我们原本被封印在原界里，我忘了是哪一天，封印大门竟然悄悄打开了一点，为了奔向自由我们拼尽了全力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我与其他兄妹失散了，而我则被人束缚在这青楼之下。历经了百年，我才修的这模样，却始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半步。”

我问道：“这跟李甲有什么关系？”

杜媺娘笑道：“原本跟他没有关系，但李先生却说能答出那个谜的人便是可以给我自由身的人，而李甲正好答对了。”

我好奇的问道：“你说的李先生该不会是李墨吧？”

杜媺娘说道：“确是李墨先生，那个谜也是他留给我的。李甲答对了那题，而且我见他忠厚老实便想从良于他。只是一年多来，他在我身上花费颇多，虽然有心给我赎身，却无力支付那千余金钱。”

“后来呢？”我问。

杜媺娘笑道：“后来老妈妈便要把他赶出这青楼红墙，而我去偷偷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钱财拿出千余钱，我告诉他说是姐妹们凑起来的，他便拿着这钱替我赎身。”

我饮了一杯酒，说：“这是好事啊，怎么你还要杀他？”

杜媺娘苦笑道：“我也以为这是好事，我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跨出大门。我确实摆脱了束缚，这让我惊喜万分。赎身之后便跟着他在京都里游玩，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他父亲的书信。他父亲得知他跟我这一个下贱人儿生活在一起十分的生气，便命他赶紧回家与我断绝关系。”

我说道：“他便当真听话，与你断绝关系，然后你气愤不过，便杀死他了？”

杜媺娘笑道：“如果只是这般我也能体谅于他。只是这负心寡义之人先前在我身上花费一空，生怕回到家中被父亲责骂，私下里竟然想把我卖予他人。他还恬不知耻地说是两利之事，他能得钱财归家，我能得新欢秀颜。你说这人该死不该？”

我回答不出来，我觉得不管有何原因杀人总是不对的，哪怕对方有错也可以授之于法。杜媺娘见我不回应，便自顾自的笑了笑，又说：“我与他两相欢好，又假借姐妹之手借他钱财替我赎身，为的无非是与他天长地久。”杜媺娘说到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指着梳妆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面装有何物？”

我摇头说不知。杜媺娘拿来钥匙将梳妆台打开，内有抽屉小箱些许。杜媺娘抽开第一层，我打眼望去，皆是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数百金。杜媺娘再开一层，我起身凑上前去观瞧，玉萧金管横陈，约有千金之数。

杜媺娘笑道：“公子可曾见过这些玩意？”我摇头惊叹。杜媺娘又说：“不如公子也抽开一层看看有些甚么东西。”我依言抽开一箱，紫金玩器充当其中，怕是有数千金之重。杜媺娘见我神情呆傻，说道：“公子这便吃惊了？”言罢，她又抽开最后一箱，从箱里拿出一小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

看到这些宝物，我心头大颤，眼花缭乱之际，只听杜媺娘说道：“我久落风尘，积攒下这些钱物无非是想给意中人润色家资。他却有眼无珠，不识心头重宝把我转卖他人。那日在花船之上，他与一个浮浪公子画押为定，便要把我转让于人。我气愤不过，当众人之面开箱示宝，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比你更甚。”

我咽了咽流转在咽喉的口水，说道：“这些宝贝瞧着让人心热脸烫，我想那李甲当时肯定是悔之晚矣，涕泪并流的求你回心转意吧？”

杜媺娘说道：“非也。他还没来的及向我跪地认错，我便在盛怒之下吸尽他全身鲜血把他送入河中了。只可惜，那负心汉一死，我却又被强大的封印之力牵引回这青楼娼院。”她说着话却又突然大笑起来，笑着又黯然泪下。

我安慰道：“既然我也答上这题，说不定我才是真正给你解开牢笼的人，你何不试试跨出院门？”杜媺娘勉强一笑，说道：“不用了，我刚才已经试过了，这束缚的确已经消失了，我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我起身，拱手向杜媺娘拜别。杜媺娘却伸手将我拦了下来，只听她说：“公子慢走，我还有话跟公子说。”一杯酒飘飘摇摇飞起，盘旋在我的面前，我伸手将酒杯接下，一饮而尽。杜媺娘轻声慢语地跟我讲着一些她所知道的事情，但她仿佛还有所保留。

我把杜媺娘的话默记在心中，然后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杜媺娘摇头答道：“杀你易如反掌，但那之后的事却是我应付不来的。更何况李先生的计划已经实施，我没有理由要去破坏。”

杜媺娘饮却了最后一杯酒，她款款走到我面前对我说：“能对你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这算是报你的恩。不能说的那部分是我对李先生的承诺，那是我报李先生的恩。你现在懵懂无知，那些过去的事也追究不到你头上，那笔帐我自然会等到李先生归来之日再算。”

言罢，一阵香风吹过，人去楼空。

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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