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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这样,可惜了。”
“可惜?”
燕斋花笑颜如花:“可惜了高高个子,却讨不了人的喜欢。现在那些个有钱人家姑娘招赘婿,都要个子高样貌好的。”
“他是不懂这些情啊爱啊,昨日还眼巴巴向我同行的旧友讨茶喝呢。”
燕斋花捂嘴笑了声:“话是如此,我与大人倒是投缘,不知大人明日可还来否?要是大人明日得空,赏脸与我约定,一块儿在此吃酒听戏。反正腊月这几日我百衣园大门敞开,大人只管闲来无事,我乐得有大人这样的朋友,取得一段萍水相逢。”
“当是惭愧,”斐守岁作揖,“能有姑娘这般的红颜知己,是我之荣幸。”
又在说客套话了。
陆观道在一旁不想听,手中偶人冷冷的。
看斐守岁与燕斋花攀谈,他竟生出个拉人立马就走的心思,不过很快被压下。陆观道知道,他要是这般做了,定不讨斐守岁喜欢,就如燕斋花之言,他本就不让人怜爱,岂还敢胡作非为。
索性有帷帽面纱,隔着白茫茫,他敢细细盯着身前人。
斐守岁又说:“燕姑娘,我有一事不知。”
“何事?”
“便是台上之偶人。”
“台上唱戏的?”
燕斋花将视线落在一楼戏台子上的可怜儿,笑说,“后头有人牵着呢,今儿唱的是《青丝恨》,那腔调曲子是当年入京之剧。半年前,我偶得一个流落岭南的卖唱女,收留她,她为报答我,也就住了下来,成了偶人的嗓子。”
叹息。
“可惜了她,被虫蚁啃食,失了好看的面容。”
“不如燕姑娘给她画张脸皮。”斐守岁有意无意提到燕斋花的偶人之术。
“画皮?”
燕斋花转过头,笑道,“我也曾提过,说是给她换个脸面,哪怕是面具也好过她一直躲在戏台子后。可她不愿呢,说什么她是她,面皮是面皮,不可混为一谈,犟得很。”
“听姑娘言,是个烈性子。”
话尽。
那第三幕,打神告庙落了声。
人群哗然。
“尽了,”
燕斋花倚栏杆笑着,轻声捏唱道,“万福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看笑话了去,清白之身,有甚么关系,你还是你呀。”
说的不知是谁。
斐守岁本想再奉陪一句话,下头的戏台却吵闹了起来。
三人打眼去看。
是一个破烂衣裳的倒在了地上,连着旁边吃茶桌子被打翻,碎去一地的瓷碗瓜子壳。
随即便见,茶桌子右侧,一富贵打扮的男子起身拍了拍衣袖,开口骂道:“你推推搡搡,一身腌臜,臭到小爷我了!”
又来一个小厮。
“就是,就是,我家公子早占了座位,你还赶紧地凑上来,真是晦气!”
“要不为的听完曲子,早将你打发了去,还由着你的脏手碰我们公子!”
燕斋花咋舌,笑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这曲儿好听,才没注意到……”那破烂衣裳扭捏着告完歉,转身正要走。
“哎哟,等等!”富贵公子身旁的小厮用力拉住了他,“这不是柳觉吗!专给殷老爷牵马的柳老伯家独子,柳觉!”
声音愈来愈响。
“好啊,我可是听闻你家阿娘卧病在床,你这个不孝子不去侍奉竟在这儿听曲!”
第108章 求救
卧病在床……
斐守岁漠然。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来来来,诸位评评理!”
小厮大声嚷嚷,周围马上聚了一圈人, “此人,柳家老伯独子柳觉。柳家老伯大家都知晓吧, 是个顶顶好的人,不光忠厚老实, 还是个吃苦耐劳的主,谁知摊上他这么个天打雷劈的!”
“何处说来?”
“哎哟,您不知道?就是半月前,柳家婆子生了一场大病, 病到人都没法下地,现在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昨个儿,我替我家公子去药铺子买伤寒药,还见着了柳家老伯, 他一个人喏,一个人孤零零地数着铜板!”
小厮啧啧两声, 表情露出厌恶之情。
“我见他可怜,也是公子做主,替柳老伯多买了一副跌打损伤的药。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作罢了,谁知柳老伯与我家公子说, 说他柳觉把家底败光,他没了办法才拖欠药钱!”
“都败去了哪里呀?”
“还能是哪儿?”小厮手一指, “这百衣园!”
哗然。
柳觉却趴在地上, 颤抖着声音:“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柳老伯心疼你这块肉, 我家公子可不心疼,要不是老伯拦着, 他早给你来一拳,让你好好清醒!”
“你别说了,”
富贵公子拉过小厮,“不管如何,既然令慈还病着,柳觉你还是归家去好好照顾她吧!”
“就是啊,怎么家中老母生了病,还有心思出来听戏的,真是不孝……”
“看他那个样子,哪像是有家的孩子,活脱是叫花子打扮……”
“柳老伯要是多生个娃娃,也不至于……”
“是啊,多好的一对,养了这么个儿……”
柳觉被那一句句的话语压得说不上话,抬不起头。他在慌忙中,捂住了脸,碎发夹在指尖,抖擞个不停。
“给殷老爷牵马,那一月月银得多少?竟就败光了?!”
“白花花的银子到底是给了谁?百衣园一张票子也不值多少啊,真是奇怪,莫不是借着听曲的名号,在外头养了女人?”
“不是!”
话一出口,柳觉忽地站起来,扑上去,一下抓住那闲言碎语之人,“我没有在外养女人,没有!”
“哎哎,动手动脚算得什么!”
被抓的男子,后退数步,嗤笑一句,“诸位看看,要是没有,何须这么着急?”
“你!”
“我看你是恼羞成怒,被我等说中了!”
“放屁!”
不知怎的,柳觉适才温顺的表情全无,成了龇牙咧嘴的疯狗,狂吠不止:“我花家中的钱,与你们何干!一个个和长舌妇一样,不都是吃饱了米粮,来这儿消遣的!”
“你什么意思?”
“哼哼,”
柳觉抓住破烂衣襟,笑得癫狂,“哈哈哈!那老孙子,居然在外编排我,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杀了他!”
柳觉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那围成人墙的男子妇人,纷纷避让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绕在上空,挥之不去。
说的是:“可惜了,多好的一对玉人……”
“女人?又是什么祸水!我家那个前年也在外养了野种,不过被我收拾了。”
“为朵随处可见的花儿,不着家啊,不着家……”
“猪油蒙了心……”
“外面的女人再好,也不过镴枪头,哪里抵得上家中婆娘的凶狠。”这句是殷之言。
柳觉昏了头,在三人眼中,如一粒污黑的芝麻丸,左摇右晃地滚出了百衣园。
燕斋花轻笑一声,解释道:“这种事常有,贾公子见谅。”
“常有?”
斐守岁略过散开的人群,“只怕这些子闲言碎语,毁了偶人……”
“偶人的名声?”
燕斋花眯眼,“那些个偶人哪有什么名声,木头做的,并非全人。所以今日唱戏的姑娘才不愿抛头露面。”
斐守岁靠着栏杆,目光淡如清水一碗,俯视喧闹不安的众人。
那茶盏啊,那糕点啊,很快被收拾干净,要是晚来些,又有何人会知道此时之事。
没有人会知晓。
然。
是燕斋花先开的口,说是为安抚下面的吃茶客,她需出面,也就撂下了两人。
看着女子走下楼,没了身影。
老妖怪站于原地不动身,身后的陆观道也不挪步子。
望向马上要开场的戏台。
斐守岁说:“你觉着方才那人,可是良善?”
“那个扎麻花辫,白衣裳的……的女妖怪?”
“哦?”
斐守岁仍背对陆观道,语气毫无波澜,“你也看出她是妖了。”
点点头,陆观道走到斐守岁身边,那凋零的葱绿人偶,死了一般垂着手臂。
“只能看出是妖怪,看不出别的什么,你识得她吗?”
“不识。”
话落,一个纯白的影子出现在乌泱泱人群里。
“那你猜猜,她看出我没。”
“这……”
陆观道痴痴然看着斐守岁,“我看不透你。”
“是她,不是你。”
“我许能看透她,却看不透你。”
“……好了。”
斐守岁背手,打算转移话题,“喏,她现在人在那儿,你再仔细瞧瞧。”
“嗯……”
陆观道听出来了,斐守岁不想回答他之所言,他也听话地将此事搁置一边,专心去找燕斋花。
一袭白衣,头罩面纱的女子,就是百衣园傀师燕斋花也。
人儿站在斐守岁旁,贴得很近。
楼下众人为燕斋花让开一条小道。
混白闯入,在黑漆漆的人头阵中,十分之突兀,好似是大局已定的棋盘,多了一枚破局之白子。
可这白子的光不是很亮眼,暗暗的薄边,下一秒就要与周遭黑子融合。
斐守岁见此,若有所思。
人群因燕斋花的到来渐渐安静下来,斐守岁敏锐的耳识听到寂静里,人们呼之欲出的心跳。
“她是何人?”
“百衣园的管事头头。”
“女子能有如此之产业?”
“怎的,我老家就是女子主事,女子就不能有所作为,真是荒谬!”
“是为方才柳家不孝子而来?”
“该是,那柳家小子打碎茶碗,又惹到了富贵人家,可不要平息众怒。”
“哎哎,也不知何时能了,我等的第四出戏什么时候才听得上……”
杂乱无章的交谈声如箭矢,一把把射在斐守岁身旁。
自从海棠镇之事后,斐守岁的耳朵就愈发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哪怕是擦肩而过的,斐守岁都能捕捉。
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妖怪努力屏气,试图在心声中捕捉他想听到的。
“百衣园……”
“戏团子……”
“人偶戏,好看得紧……”
“儿……我的儿呢?你去哪里了……”
儿?
斐守岁倏地睁开眼,正巧此时,燕斋花站于戏台之上。
“诸位,今日之事,乃是我百衣园的过错,”燕斋花双手举起,像个要怒问上苍之人,“遂,从现在起至正月十五晚戌时,百衣园会大开园门,邀诸位来听曲吃茶,劳请诸位将适才的烦恼事忘去,把百衣园当成一隅温柔地,松下心神。”
“什么?”人群开始沸腾。
“这是要多开整整十五天?!昨日告示上还说到除夕就闭门了!”
“姑娘家,此话当真?”
燕斋花的面容虽隐藏在面纱下,但斐守岁能看到她的笑意。
笑着回了句:“当真。”
在笑什么。
斐守岁不解。
多开十五日没有营收的戏团,目的何在。
老妖怪目视楼下众人,见人群无节制地拥挤,宛如一锅煮熟的水饺,扑腾起肉身。
而那些个水饺,无人在意燕斋花的默默离场。
燕斋花……傀师……
妖怪……
斐守岁撑着脸,视线是人群,那些妇人男子一个个不知在欢悦什么,刚才唤我儿的声音全然淹没在其中,难以追寻。
恍惚一下。
人群模糊。
斐守岁眨眨眼,正要怪道,突然心中抽紧,一股巨大的灵力将他的心捏了下,捏成一粒沙子,再放开。
因落沙成心,血液一瞬间堵塞,复又流通。
斐守岁没了气可呼,血液重流后,他立马扶住栏杆,大梦初醒般再次睁开眼。
就在不过心脏抽动的间隙,斐守岁想到了最坏的一种结局,竟把“儿”与燕斋花联系在了一起。要是燕斋花识破了他的伪装,要是那一声“我的儿”是求救……
求救?
径缘完完全全忘怀身后还有个陆观道,他喘.息着,想要沉下心思考。
求谁,又救谁?
为何偏偏让他听到了?
那手?先前海棠镇,来梅花镇的路上他也有所感知……神仙?莫不是顾扁舟,那一身绯红!
斐守岁立马转头望向屋门紧闭的偏房。
不,不是。
若是顾扁舟,他站在身边怎会无法感知。
一呼一吸间,斐守岁渐渐松了眼眸。
虚汗浸透了后劲,正要伸手擦汗,却见自己的手被陆观道握住。
何时?
斐守岁尚在凌乱中,兵荒马乱似的睁大眼,一言不发看着陆观道。
陆观道也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累了……”陆观道不好意思般扭过头,“看你扶栏杆一直在吸气,我唤你,你不理我……”
唤他?
斐守岁没有听到丝毫声音,哪怕是近在咫尺的陆观道。
还是睁眼,不怒不悲地看着身侧人。
“你别这样看我,我真的唤你了!”
陆观道莫名其妙解释不清,“就叫你、叫你斐守岁啊,我不能唤你字的,你比我大好多,这样不礼貌,不是吗……”
说着说着还低下了头,像一只认错的小狗。
“啊……”
他唤的是斐守岁。
老妖怪想,心有余悸般松下心中的巨石,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他的脸色开始潮.红。
弱弱道:“我没听到……罢了。”
“你的脸?”
“脸?”斐守岁用尽力气仰首看,“怎的了?”
“好红!你的脸好红,你、你、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陆观道的声音像是在山谷间打转,一点一点挤入斐守岁的心识。
什么红,难不成吃了酒?
不,他从腊梅园出来,连一口茶都没有喝,又是哪来的酒。
斐守岁下意识要抓住栏杆,是手掌里温热的东西,扶住了他。
“斐守岁!!”
“红……”
手,是手。
捏住他心的,是女人的手。
朦胧了视线,斐守岁记起薛宅雨夜里,那可怜的女儿家,那一只四五玉镯的芊芊手。
第109章 红线
倒下时, 斐守岁的意识仍旧沉在水中,捞不起一点月光。
唯独记着有人横抱起他,发了疯一样往什么地方跑。www.chenguangsy.me
跑去了哪里他不曾知道。
只是记得, 很急很急,急着那人哭出了声, 声音又不好听,刺啦耳朵, 让斐守岁皱紧眉梢。
“哭什么……”
死不了的。
都从那样的地方活下来了,还能死去何方?
斐守岁自己笑自己。
是了,那会子从死人窟逃出来,竟还想着自杀。
他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明面上用铜墙铁壁将自己遮掩干净,可要是有人开了锁,撬了门,那里头便一览无余。
见的是出生的花蕊, 随便一捏也就蔫了。
试探般抓住身侧人的手臂,斐守岁朦朦的, 能看到眼前纯白的东西。
毫无疑问,不在百衣园。
“唉……”这是哪一出。
脚步声响在斐守岁耳边,他忍不住笑了下,定是陆观道吧, 着急地跑,步子都乱了。
斐守岁想了会儿, 开口:“好好着呢, 哪有这么容易杀得死我。”
此话一出。
步子倒是稳了不少。
“别哭, 难听。”
话落,就连哭声都止了。
斐守岁缩了缩身子:“抱得稳些, 连我都抱不好,以后怎么照顾心仪的姑娘。”
“不!”
“嗯?”目之所及还是白色,斐守岁歪歪头。
“不抱别人……”
似笑非笑。
“那我赖上你了,你得在家给我留间小阁楼,不然年老花白了头发,也是碍眼。”
“呜……”
他都没哭,陆观道竟又抽泣起来。
“我不要别人,就要你……你这是赶我走,吓我的对吗……”
“不……”
冰凉的地方,白昼开始挂黑。
斐守岁沉了眼皮子,心里回答陆观道的话。
没有赶你走,也不是吓你的。
……
昏黑过后,又开始闪出刺目的光。
斐守岁在片刻安静之中,恢复了意识,他缓缓睁眼,见周遭白如新生的婴孩,不染一点尘埃。
但就是如此,让他一个被浸泡在世俗的妖,默默闭上了眼。
“……”
沉默。
好亮。
亮到仿佛能一下洗净他身上的怨念。
捏着拳,斐守岁等候着未知。
倒是快些来,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必把他晾在这儿,愈发看不清路。
死寂,这儿静到好似所有的东西都能容纳吞吐。
老妖怪却不敢松懈一分。
他心道:“天上的神君、仙女、仙君大人,可否速战速决,让小妖捡一条命回家。”
家?
错了。
斐守岁改口:“放小妖一条生路。”
心中言无人能听,老妖怪踌躇不决,最后还是选择说话。
说给混混的白色大地。
他道:“许是在海棠镇,小妖没有识得大人,这实在是小妖的过错,大人肚中可撑船,绕过小妖一命,小妖哪怕是下辈子作牛作马,给大人当坐骑也是一件大幸事,大人……”
话没说完,一声轻笑响在斐守岁耳边。
斐守岁蓦地打量身侧,就在他面前,在黑白颜料交融的地方,做梦都想不到,他遇到的不是死人窟,不是荒原,竟是一个小孩模样的顾扁舟。
何以确认来人?
还是一身大红衣裳,霸道地占据了所有视线。
“怎的,”斐守岁心念,“那手儿的主人是见素仙君?”
这般思索,不过顾扁舟这几日一直念叨“旧友”确实可疑。
便见白到虚无的路上,小顾扁舟笑看斐守岁。
“……”诡异。
斐守岁不知下一步要作甚,看也不是,不看也只能僵着,虚眯眼睛打量顾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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