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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20

作者:顾三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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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孩子,笔直着脊背。

正望着他,一丝不苟。

“你……做什么。”不同于陆观道,面前的绯红,斐守岁知晓来由,怕与不怕间,他选择了恭维。

“顾兄要是来看我笑话也无妨。”

“不,”

小顾扁舟摇摇脑袋,好似一个木讷和尚,“本来不想救你的,是小娃娃央着我施法,我才入了你梦。”

“梦?”

“然,不过我试着唤醒你,你完全不搭理我,口中只念叨什么‘别哭啊’,‘抱稳些’一类,”小顾扁舟人小而话多,眼睛里藏着些许的看热闹之情,侃道,“都在与谁说?快些告诉我这个老友。”

“……”斐守岁。

“此地就你我二人,我为的你用了术法,被仙界的仙子记录在册,你还不与我说说实情?”

老妖怪不回答。

小顾扁舟似是很扫兴:“其实我知道是谁。”

说完,撇过头,看向一旁的纯白。

“还能有谁,”他道,“哼,算得上我牵的红线。”

红线?

他和……陆观道?

斐守岁松了眉眼,有惑难解。

“啧,真是麻烦,”小顾扁舟摆摆手,“自己造的孽,可别怪罪他人。”

“你在说什么?”

“嗯哼,”小顾扁舟终于听到了回应,嘲讽一句,“提到他,你心慌了?”

“……不是。”

眼前的顾扁舟,语气话术都有些不像绯红衣裳,斐守岁有些警戒。

“放宽心,我是见素。”

还能读心。

“不是读心,是我了解你,斐径缘。”

骇了一瞬。

“当真是‘友’字?”斐守岁摆出假笑。

“我是你在仙界唯一的相识,”小顾扁舟走至斐守岁前,背手仰头,也扯出一个笑,“岂能不了解你?槐妖。”

槐树,生性喜阴,君子之名,长生不死。古时言其吉祥,能揽财招福运,可时间久了,一槐渐渐传成流亡,说他们鬼怪附身,引魂招灾。

斐守岁又生在死人窟,渐渐地也觉得自己总是不幸。

他垂眸:“槐妖又如何。”

“槐妖啊,槐妖。”

小顾扁舟伸出手掌,“天下有三大不韪,你知晓否?”

斐守岁看着手迟迟没有拉住。

“一为,天下纷争,烧杀抢夺;二为,抛妻弃子,有家不回;三为,妄自菲薄,孤影自怜。”

“这是大不韪?”斐守岁听这全然是个笑话,哪有什么道理。

“是也,是也,”

那手背后,顾扁舟冷笑道,“你啊,小小槐妖犯了其三。”

“什么?”

“一是你生在死人窟,明明见着残杀却不管不顾;二是你在人间看流离失所,但从不出手;还有其三,你卑以自牧,总觉得是己之错。”

小顾扁舟反手扯住了斐守岁的衣袖,眼眸泛光。

“揽责啊揽责,让那些鬼怪啃咬你的身躯,夺走你的五识,你在凡间时,救得了他们一时,救得了一世吗!”顾扁舟说得愈发激动,“我于天上见你潦倒,你倒好一次次身陷囹圄!斐径缘,我与你说过多少次,那些发生了的事,你出手又如何?解决之道从不在你身,生老病死,在凡人里乃是最最常见的,你又何必为着一个老妪,得罪了……得罪了……”

顾扁舟面目的狰狞渐散,他缓了语气。

“有血有肉,那是凡人的事情,与你妖邪何干。”

老妪……妖邪……

斐守岁心中猛颤,说的是收养他之人。

“她怎么了?”老妖怪抓着那词不放,“她不是病死的?!”

小顾扁舟厌了表情。

“是也不是,终究与你没有瓜葛。”

“那她……那她……”

扁舟如松下所有力气般,弱着声音:“她早入轮回,阖家欢乐。”

“好!”斐守岁难得有那惊喜浮于表面,他没有控制自己,“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那么你呢?”

“我?”

斐守岁看向顾扁舟,好似看到曾经有那么一人也总仰首看他,看他,痴痴地看。

“我一直这样。”

“这样下去便是好的?”

顾扁舟呼出一口浊气,“浑浑噩噩,散不去迷雾。”

“顾兄,”斐守岁唤了声,“迷雾后头也并非我想要的。”

“呵,犟种。”

小顾扁舟暗暗地骂。

老妖怪听到了,当作没有。

“眼下先出梦境吧,”

骂完后,扁舟背手转身,“法术用都用了,我便拉着你走完,就算是怪罪,我也心服口服。”

“何人怪罪?”斐守岁跟在大红山茶后。

“不是不想知道吗。”

“顾兄这般欲说还休,我心生好奇,不免搭话。”

顾扁舟又啧,与平日的样子截然不同:“说不得,我说了就要五雷轰顶,烤得焦黑。”

雷……

斐守岁忆起了池钗花。

“那位仙君……”

忽得,前面的顾扁舟停下脚,他做噤声手势。

“用仙君称祂,可是不敬。”

“连议论都不成?”

“不是不成,人间供奉祂的香火数不胜数,唯独现在的你,不是时候。”

红山茶打着哑谜。

“祂也怜惜你,但轮回因果,尚不是真相大白日。神君仙子,之所以是神,便是有胸怀者,不会因你说祂而记怀。”解释着,扁舟带老妖怪慢慢走。

“我见过紫雷,活生生着了树。”

“是祂带她们走了。”

“她们?”

“只有祂能救她们,其余的万万千,”顾扁舟转身抓住斐守岁的衣角,“自救吧。”

自救。

斐守岁垂眼,小山茶牵着他走向纯白与黑的尽头。

“想是,我也在自救之中。”

“然。”

“那祂为何……”为何刻意困我,用她的大手,一次一次捏紧血液。

顾扁舟似是知道斐守岁要说什么。

“哪有眼睁睁看着世人受苦,而不心痛的。”

“倒是慈悲。”

“救吧,救一个会是偏心,一起救了就有更多人等着祂。祂分身乏术,苦苦地说,祂是个无用的神,”

扁舟单手掐诀,唤出念力,破开排山倒海的黑,“你的咒语不是也言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是。”

“天地是天地,她是她。”

她……

一阵飓风破开了梦之眼,斐守岁的白衣被风吹鼓,在风儿里头如借风而行的鸟。

风吹干了眼,流下酸痛的眼珠来。

斐守岁言:“那手既不伤我,又让你救,是……”

咯噔一下。

“是叫我救人?”

身旁在风中消散的小顾扁舟点了点头。

“救她们于我而言,何用。”

顾扁舟:“有用的。”

站在原地,推了一把斐守岁。

“等你无力回天时,唯独她们能救你,你救她们,比起点魂靠谱多了。”

“点……”

风吸入。

斐守岁挣扎着要说话,却无法开口,一张嘴,满口的冷风被他吞入。

要带我去哪儿……

第110章 人参

睁开眼。

风声渐歇, 身边空广,是宁静的雪夜,大雪纷纷地落。

斐守岁站在这样突然而来的夜晚里, 呆然看着面前漆黑树林。

树声唆唆,在浓油赤酱中搅动所剩无几的风流, 像是很冷的样子,至少是冷的色调, 斐守岁浸泡其中,下意识紧去衣袍。

哪里……

这梦除了纯白,便剩下昏黑。

老妖怪揉了一把碎发,手垂下, 摸索着想要在黑中观察出什么异样,指尖触到一样物件。

是袖子里头,一张泛黄的纸。

拿出略一眼,上头写了一行字:我之所及已尽, 斐兄努力。

还留下一个极其潦草的笑脸。

顾扁舟……

斐守岁拧拧眉心,他身处何地尚且不知, 又怎去“努力”二字,方才言什么神仙君子,究竟是仙人所为还是妖怪所为,他也是摸不清楚。

说是救人, 又去救谁,这一路而来, 他又救过什么。

老妖怪心中困惑结成了团, 解也解不开, 愈发无力。

夜色悄无声息地浓重。

他又不得不去面对,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慌忙无措地与未知挤在一块。

“唉……”

轻叹声响在耳侧,还在沉思中的斐守岁一愣,一层鸡皮疙瘩冒出来,这可不是他的叹息,莫不是他要救之人?

……百衣园老妪?

老妖怪眼下没有后退之路,便不得不抬眼去寻。

又听到一声哀怨,重重地打在夜幕的虚无里。

“老头子,你这样是寻不到的……”

老头子?

有两人?

斐守岁环顾四周,隐约能在层层树丛后看到一只幽幽的灯笼。

“我寻不到也得寻,天气愈来愈冷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声音急躁,是在赶人。

“不,我得陪着你,不然你倒下了,咳咳咳……”

“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吧,上月跌伤还没好,十日前又染了咳喘,这会子不听劝出来做什么!”

“还不是只有我知道人参怎么挖,你难道想一夜之间翻完山头,寻一个藏在地底的东西!再说了,我们都是为的觉儿,只要他愿意回头,我们两个拼了老命,也是要找到的。”

人参……

大雪穿透斐守岁的身躯,落在树根上。

“你还说那个不孝子!要不是为的他,你的病也不至于一拖再拖。家中银钱全被他偷光花在了戏园里,你又不是不知道!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老头深吸一口气,“深冬腊月要什么人参!”

此话一出,斐守岁很难不联想到柳家老伯。

今早老鳖拉马车时,老妖怪就看到他手指甲里的泥土,挖人参,又何须半夜来。

觉儿……

莫不是柳觉,适才疯疯癫癫的男子。

便听:“觉儿都说了,只要有人参,他就不再去百衣园,这样不是好事吗?”

“我看他是唬人的话,前个儿一听说戏团子不收钱,今夜里头就去门口蹲着了,哪像是说不去就不去的!老头子我也是搞不明白,一个木偶团团有什么新奇之处!”说着,有土块翻动之声。

在灯笼微亮中,两位老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斐守岁没有上前,见盈盈白雪上的人影,就知挖者为何,提灯人又是谁。

一个脊背佝偻的,手中拎着灯笼,旁边那个哼哧哼哧呼着热气,时不时用手背擦汗。

听细微之间,一根小小参骨扎入土层,好似是打到了什么,老鳖惊呼。

“哎哟!这是断了?”

“好不容易寻到的,你还给……”老妪的手举起,又在空中放下,“罢了罢了,后山的人参我都知道,换一处寻便好。”

听此言,老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敲着腰:“我看啊,人参就是觉儿的话术。”

“知道是骗人的,你不还是一听到就出了门,我拦都拦不住!”

“那万一是真的……”

“好了,”老妪的手伸出,“天冷,再去一处就不去了。”

斐守岁看着相互搀扶的两个白头发走出树底。果不其然,乃老鳖是也,至于另外一个老妇人,他不认识。

那一张印在火光里的老脸,布满了皱纹,天明明很冷,他们黝黑的脸庞却好似冻不住一般,走过斐守岁身旁。

老妪哆嗦着说一句:“我们啊,也是活得久了,才有他一个娃娃,先前的不是夭折就是下落不明,为的觉儿,就算是死咯,也足惜!”

“呸呸呸!”

老鳖声音还是那般不好听,“说什么丧气话,你可不许死,死了我怎么办,每天抱着你的坟头喝酒买醉?”

“你还喝酒呢,滴酒不沾的人……”

步履蹒跚,却未有停下。

老妖怪回首。

“要是觉儿喜欢,我们又何尝不能同意,可他偏偏不开口……”

喜欢?

柳觉喜听戏,去与不去何至于要家中老母同意?想起那会子柳觉的异常,老妖怪联想到“女子”一词,难不成真是说中了,是一出恼羞成怒?

斐守岁正沉下心一字一句咀嚼着老者之言,突然一声巨响穿透黑夜,刺破了他的耳识。他猛地捂住双耳试图抵制梦境的干扰,可那声儿是横冲直撞,丝毫不怜惜。

闷哼一声,响声刺入心识,卷起斐守岁心中波涛。

到底是神仙的手笔,他一个树妖实在是难以承受。

忍了好一会儿,声响才慢慢地变小,空中弥留着回音,好似在雪地中拖拽什么。

斐守岁为得真相,强忍耳中剧疼,朝声音走去,一不小心在雪地里绊了一跤,心中骂道:“一惊一乍……”

靠得近了,耳鸣声被重物撞击声取代,划破与割裂呲啦啦的,很不悦耳。

但眼前深黑的夜色不减,又失了老妪手中灯笼,斐守岁实在是看不清前方为何物,他想了下,一不做二不休,试图幻出妖身的瞳。

单手掐诀,不奢求破了梦境,哪怕是一只眼也好,却叫他成功了。妖身灰白的眸子轻而易举地出现,视线变宽,连雪都闪着光。

斐守岁哭笑不得,究竟是何方大神,费尽心思让他救人。

便在大雪之中,打量声音源头,也就是老鳖挖人参之处。

望见一个眼熟的破烂。

老妖怪皱眉,扶着身旁松柏,那人好像是柳觉……

身量看上去很是相似,衣裳也是一样破旧,除却这些,唯独有差的是步伐。

在百衣园里,柳觉走起路来一重一轻,而眼下山中大雪,他却步履稳健似是走石阶一样简单,就连头也是不晃,视线笔直,宛如前面有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勾着他垂涎欲滴。

奇怪。

老妖怪心想。

耳边还是有那重物闷顿声,四处去寻,当是在这边,在柳觉身边。

视线从柳觉蓬乱的头下移,看到衣衫褴褛,明是冬日了还能见到赤.裸手臂,指节通红。指节之中缠着东西,黑乎乎的皱成一团,是……

是头发?

偶有白丝,还缠着衣料。

为看得清楚,斐守岁绕过松柏,小心迈开步子,踩实积雪。

在一顿一顿的敲击声里,老妖怪渐渐靠近柳觉。

柳觉没有察觉丝毫,只是直直往前走,像一个被人捆了关节的人偶,要他做什么也就不回头地去做了。

咯噔——

斐守岁还未看到重物,那物件就从柳觉的手中脱离,滚落一旁雪地,重重地砸在树根上,抖擞满树大雪。

离得近了,就算东西被雪遮掩大半,也埋不住原貌。

那哪里是什么物件,竟是老鳖!

老鳖口鼻大开,已经干涸结痂的血沾满了双颊,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占据一半的眼眶。

斐守岁的心怔了下,他并不害怕,但这算了什么,儿子拖着父亲的尸躯?还是说他来晚了,救人不成,要改行破案?

看着柳觉一卡一卡地回头,在漫天雪花里,他盯着四肢扭曲的老鳖。

这么冷的天,老鳖就算是刚死没多久,怕也早凉透了。观老鳖苍老的脸,死了还是生前那般暗。

斐守岁站在树旁,背手不语。

渡化也好,不渡也罢,梦中的人……

是柳觉走来,穿透斐守岁的身躯。

一个深黑的青年,斐守岁感知到恨意、冷还有在颤抖的魂灵。

手抽出腰间纸扇,看柳觉蹲下.身拉起了老鳖。

“爹……”柳觉说,“爹啊……”

老鳖还是那表情,早是不能回应了,死了的人能让他们回应什么。

“娘亲呢……”

老妪?

百衣园唤儿的定是她。

斐守岁的心跳开始加快,若神仙让他救的是老妪?

柳觉又说:“娘亲她在等你了……”

什么?

“娘亲躺在地上,等着你了,你快走啊,为什么不走了……”

睁大眼,柳觉只拉住了老鳖的手腕,拖拽着就当是万般辛苦,咬牙切齿地继续前行。

咚。

咚咚。

斐守岁见老鳖侧转身躯,头撞在柳觉踩实的脚印里,撞击深冬坚硬的黑土地。

一声两声,响的是老者头颅。

土地没有温度,茫茫大雪,看不清天也捉摸不透脚下,老鳖僵到长起尸斑的脸,卡住了声嗓,生生吞鱼刺眼泪。

声响一重又一重,柳觉还是头也不回,或许只有他的手拉不动老鳖时,他才会喃喃自语。

老妖怪咽下这一幕风雪,跟在柳觉后头。

老鳖的目光涣散,却总是看着什么。

斐守岁捏紧衣袖,他虽不冷,但这样的画面,他止不住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妪呢?

她是不是早躺在坟旁,也是血模糊了脸颊,一副骇死过去。

老鳖又是见到了什么,才这般……这般的死不瞑目。

还好斐守岁见过很多的死,不至胆战心惊。那些死的,有跳崖,有溺亡,还有大火焚身,他见了太多惨样,也让老鳖看上去都不怎么骇目。

只是死了,生前可有折磨?

斐守岁快了几步,他与老鳖同行。

老鳖说不出话,吐不了冤屈,仅仅用那双老实忠厚的眼睛看着斐守岁。

看啊看啊,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好像是能让血腥浸污了天地之间纯白的雪。

斐守岁拿出画笔,瞥了眼,当是心中寻问天神:“是您让小妖救人,但小妖赶到时人已去,小妖没有通天本领去阴司地狱寻人……”

咽了咽。

“小妖只好在您的术法下班门弄斧,救一救老人家,叫他下辈子……”下辈子什么呢?

斐守岁何曾想过,他的点魂到头来成了救人的术法。

画笔试探般动了下,墨水在笔端汇聚。

狂风开始乱奏,搅乱了斐守岁半束长发,于冷然之间撩了槐树的枝条。

叹道,没有异常,心脏也不抽痛,斐守岁虚冒冷汗。

正要施法,他身边有一物件在亮。

脚步骤停,眼前的柳觉带着老鳖不停地走,斐守岁却被肩上那只玉镯手吓得动弹不得。

第111章 爱她

梦境阴风不要命地吹刮, 四五玉镯的手就这般出现在老妖怪肩头,一根手指指向不断前行的柳觉。

指尖未涂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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