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息掀开那摇摆的布帘，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起伏的马头，她发现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阳光伴随着交错的光景席卷而来。www.fanghuaxs.com

叫卖声，讨价声，宽阔的大道上车马穿行，两侧长街人头耸动，有卖花的孩童逆着马车迎面而来，踮脚问她是否要买一枝花。

她又回到了商之漠，不过不再是端坐贵人位，而是走进其中。

“啊，小姑娘醒啦。”车后有女人声响起。

闻息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个车队当中，马车规矩地排做长列，每辆上都有个像她所在车一样的帐篷。

她拍打着帐篷的边缘，感觉看着像厚实的布料，实际上要更为坚固。

“很结实吧，里面用木头与铁搭好了架子，填充了麻布和棉，还是用羊毛线扎紧过的。”

车内有人这么说，闻息惊地扭过头，发现昨晚的婆婆正盘膝按坐在中央，龙头拐就放在她的右手边，风从她身后吹来，侧开的布门随着移动一晃一晃。

这个帐篷竟是前后都通的。

“萍游宗，游九方。”婆婆弯眼，自我介绍道。

闻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系统刚刚在脑海里提醒她，闻息是天道具有效力的“真名”，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在此等修炼大世流传太多。

马蹄阵阵，阳光从这顶帐篷的两端拂来，灰尘隐隐，闻息深吸一口气，好像嗅到命运的味道。

对于闻息的沉默，游九方并不在意，她继续往下说：“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她从鼓鼓囊囊的怀里取出一个茶壶，两枚茶碗，茶碗放于垫上，茶壶捧在手里，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沸腾的水声。

面对她的疑问，闻息也在思考，许久后，她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嗯、嗯，不打紧，”游九方点着头，茶水汩汩倾泄而出，“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她向闻息推去其中一个茶碗:“没有洗过的茶叶，婆婆不是个讲究人，介意吗？”

深色茶汤颤颤，茶油浮动，闻息端起小口啜饮。

“我也不是。”

她想了想，决定现在就为昨晚道谢:“昨夜，多谢婆婆出手相救。”

“别太在意，只是解个小围罢了，你看上去很不喜欢那个男人，这种时候男人还不知进退，就需要我这样的年长者出马咯。”

闻息注意到游九方的措辞，她用的是不喜欢，虽说也能够在面对陌生人时说，但闻息直觉不是。

“你当时，不是在洗澡吧，把你逼到露出身体也要逼退的人，大概是真的讨厌吧。”婆婆平缓的声音往下道。

闻息端着茶水的手一抖，有几滴洒落到软垫上。

“别紧张，女孩子有点小心机，婆婆我很喜欢哦，打发一个人罢了。www.wxzhigong.com你没有受到伤害，这才是最重要的。”

闻息知道自己必须要答话了：“我……曾跟他有婚约，但不是我自愿的，是被他和其他人，安排着的。”

这话虽说不假，但单拿出听反倒是和现实有不同的意义。谎言就是如此，只是重复一些真实，再隐瞒一些。

游九方看上去也没有深究的欲望，像是全然接受闻息的说辞，她顺着闻息往下说：“那接下来呢？现在已经不会有人逼婚于你。”

不，还是有的。闻息在心里小小回应。想到君有期会紧追不舍地和自己抢切片，某种意义上，自己这一路上大概都是被逼婚的状态。

尤其有的切片还会白给，让她本就不丰富的自由雪上加霜。

闻息都快认命，自己这段故事，就是和君有期斗智斗勇抢切片的鸡飞狗跳剧。

“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婆婆有什么可以帮的上你的吗？”她听游九方婆婆继续道。

在她空荡荡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做的事。

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瞬，闻息福灵心至般从游九方背后瞥见了熟悉的地方，车队行驶过那家茶馆，曾经她坐过的地方坐上了新的女孩。

“我可选自己想做的事吗？”她偏偏头，像是听到一种很新的事物。

“当然，你都已经逃婚出来了，自然是有的选。”

这下轮到游九方意外了，她虽认为闻息是被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但未想过她竟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决定，不过她到底是有阅历，面上仍神色不变：

“时间这么长，如果生活仅是背对着不想面对的可能一路奔逃，那这段旅途未免也有些太单薄了吧。”

“生活不仅仅只有一个大目标的，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间里，选一些自己想做的吧？”

“比如呢？”从来没有人和她这么说过，闻息眨眨眼睛，好像被说动了，她决定相信这个女人一次，向她吐露一些自己的真实:

“我想要走出自己的故事，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后，闻息眼前好像又闪过那些繁若烟海的书籍，她看着书里的人物，去完成目标，实现梦想，好像生来就有一个伟大的、吸引人的使命去等着他们实现，曾几何时，闻息是羡慕他们的，她将自己代入那一个个的身份，好像自己也会有一些不得不拼上性命，用全部的时间去实现完成的事。

但是其中的意义，那种心脏在胸口里高速搏动的感觉，闻息从未体验过，但此刻，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种像是从荒莽而来的鼓点。

游九方这次是真的确定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曼妙的女子，内心却仅如稚子般幼稚，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真不知是哪家人这样养孩子，还要将这种孩子嫁出去，她若没跑掉，谁知道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未来？

“婆婆也不知道，这得你自己去找。”游九方抓住龙头拐，起身走到她身边，将那布帘完全掀起。

“去尝试没吃过的食物，去做没做过的事，去思考没遇到的困境，你可以做的有很多，首先第一步，你可以尝试，这些时间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有年轻的女子骑在马上，跟在这辆马车旁悄悄看她。她们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在腰间别着一个石质的圆腰牌。

游九方话音一转，意有所指：“不过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身体，尊严是和身体共生的，不要想着用身体去换来尊严。”

是在说那天晚上的事？闻息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女人，忽然发现，虽为春季，但游九方和这些姑娘，都穿得很厚。

年长的女性郑重地对上她的眼睛：

“即便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要。就像给别人的钱很难拿回来一样，脱下去的衣服，再穿上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那个时候，闻息没有想过，她会将这句话记得那样久。

这是一个在人类之中，关于尊严、自我与社会性的复杂议题，自从人们穿上衣服的那一刻起，也许这个议题就已经存在。

“有很多女孩为了保护自己脱下衣服吗？”

“有一些人会教给女孩这种方法，久而久之，这似乎成为每个女孩潜意识里的一种选择。”游九方又抚摸着闻息的头，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在天外天，想自己走出故事很难的，女孩子尤其难一点。”

“因为女孩子穿得的衣服更少？”闻息忽然想去逛一逛服装店，看看有什么轻薄又凉快的新衣服。

游九方失声笑出来：“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当一些路不能走时，那些更窄的路，你会走得更辛苦。”

但她立即补充：“不过无论是谁，都会有自己的窄路，走出去就好了，我们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坦途。”

“你只需要足够坚强，只要坚强地往前，总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幸运。”

“因为，天道是公平的，每个努力的女孩，都能看到属于她们的繁华之景。”

闻息眨眨眼，自己真身骤然被点到，她蓦得有些心虚，当如此具有诱惑力的美好前景摆在面前，对方却说能实现的理论依据是因为她是公平的，这是公平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哦，好像的确因为机会公平的缘故，就算是人也能痛击天道了，在刀皇的努力下，他好像看到了仙界被其横扫的盛景了啊。

想到这里，酝酿好的情绪好像一下就断裂了！

不过只要她从现在开始努力，应该也能寻找到一线生机吧，天无绝人之路，天道总不能把自己的路断绝掉吧。

闻息听着游九方的宽慰：“若是不知道去哪里，你可以先待在萍游宗，待到你想走为止。”

这其实已经算是拥有一个落脚点了，她会有自己的故事，找回自己的切片，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就像婆婆说的，不要一直紧盯着一件事，把视野开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现在就要去萍游宗吗？”她顺着游九方的话茬问。

故事中总会有这种情节，比如加入一个新的宗门，被欺压，努力升级，交朋友，打回去，获得尊重和奖励，想到这里，闻息看向游九方，像是在看书中的人物。

游九方笑了笑：“不，你已经在了。”

那些石质腰牌忽然一齐发出银铃般的声响，车队浩浩荡荡，有人唱起了缥缈的歌，伴随着铃声，从车头飘向车尾，行人短暂驻足看着这只奇怪的商队，在那些厚冗的帐篷的缝隙间，有容貌各异的女子穿行，她们各行其事，脸上却都带着同一种自得。

闻息忽然分辨出那昨夜歌声中的歌词：

[女孩啊，你要坚强。

风雪会粗糙你的肌肤，但只有坚硬的茧才能握住命运的尖刀。

命运会将你送上高峰。

只要你不被击碎。

只要你足够坚强。]

“没有宗地，没有师承，萍游宗就是这只由姑娘们组成车队，我们唱着歌，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路途上若是有了想去的地方就和大家道别离宗，也许未来多少年后还能再见。

“钱花光了就当下赚，没有食物就在车上自己种，多年走下来，宗门就这——么长啦。”游九方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流星划出的尾巴。

真是一副美好的光景，闻息开始喜欢萍游宗了：“那我需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不知道的话睡觉也可以，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尝试，萍游宗就是给像你一样的姑娘思考空间的宗门。”

车队仍然向前跑着，此刻商铺已然稀少，两侧种了不少海棠花，那些攒抱成串，密压枝头的粉花，在风中轻轻点着头，附和着耳边的歌声。

“阿棠，”闻息看着那些海棠花，想好了自己要在这个世界长久用下去的假名，“我叫南息棠。”

“欢迎来到萍游宗，阿棠。”游九方从怀中掏出一块石牌递给她，闻息一翻，发现石牌背后嵌了银色的铃铛，又用透明的晶石封住表面。

车队停下，高耸的钢铁框架突兀立于眼前，往后看去，能看到有纯黑的城市群缓缓沉入地平线，气息硬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天外天这等修仙文明应当出现的场景。

“这是哪里？”闻息诧异。

“商之漠的核心，令都。”游九方从车上一跃而下，走向车头，“我们要去商之漠的‘地脉城’。”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在恢复，逐渐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