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溪玉眼睫一颤，她顶着重重的踩踏俯身过去，在模糊与混乱中将阿夭死死护在身下。www.wxzhile.com

那一瞬间，除了沙沙的马蹄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沉重的马蹄不断落在她身上，后背、肩膀，无一处落空。

桑溪玉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踩碎，她压在阿夭的身上，双手指尖深深嵌入泥土之中。

一段时间后，马蹄声渐远。她挣扎中抬起眼睛，捕捉到一抹纯白的马尾，还有在马上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她蹙眉，忍着周身的剧痛支起身子。

“阿夭。”她第一眼就想要看看身下被自己的护着的阿夭。

阿夭卧在地上，她的手臂弯起，整个人蜷缩起来。

桑溪玉匆忙将她脸上的乱发抚开，又小心翼翼揩去一些泥点。

她看见阿夭的眼睛紧紧闭着，她的胸口还插着一支木箭，箭尾上嵌着纯白的羽毛和红色的玛瑙。

桑溪玉陡然一惊，猛地收回手。

阿夭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依稀可以看见隔着血衣胸口微弱的起伏。

桑溪玉忽然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自己头发里爬来爬去，逼迫着她伸手去挠。

头发越挠越乱，脑海中一根弦猛地断裂，发出嗡嗡的响声。

“阿夭，你醒醒。”桑溪玉紧咬住唇瓣，直到血沿着唇线渗出来，她俯过身去，听着阿夭微弱的心跳。

“阿夭，你跟我说说话啊，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脸上淌过道道温热，桑溪玉哽咽着，浑身的骨头传来阵痛，她直不起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阿夭脸上。

“关关，你疼吗？”阿夭微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挤出一个带着担忧的笑容。

她知道方才是桑溪玉一直护在自己身上，而她则承受了马蹄践踏之痛。

桑溪玉定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道：“你还问我，阿夭，你痛不痛啊？”

阿夭明明眉头还皱着，却违心地摇头。

桑溪玉吸吸鼻涕，将阿夭扶起来，支起背脊时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所幸木箭没有伤中要害，桑溪玉只得先回去处理了阿夭的伤再商讨离开的事情，她没空去想那日在山中袭击他们的人是谁，来自何方。

阿夭的箭伤却一直不见好，她越来越虚弱，两颊瘦得凹下去。

伤口敷了药还不断溃烂，日日痛楚折磨得她面色苍白，只得躺在床上。www.fanghuaxs.com

桑溪玉寻遍了郎中也未曾寻到解法，唯一知晓的是或许阿夭所中的那箭上面带有毒，致使她的伤口一直不能愈合，身子也因此愈加虚弱。

阿夭躺在屋中，有阳光透过窗缝丝丝缕缕漏进来，她动了动手指，看着指尖在日光下苍白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一年之久，桑溪玉没有寻到任何解药，就这么看着阿夭越来越虚弱，原本还能说些话，现在只能闭着眼躺在床上，仿若一具空壳。

大家都说阿夭死了，她的后娘曾气势汹汹来桑家堡寻过她，在看到缠绵病榻病恹恹的阿夭后只心觉晦气，离开便再也没有来过。

只有桑溪玉不信，她知道阿夭还活着，她还有呼吸、心跳，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她在为阿夭更换衣物的时候，发现她将自己曾为她写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个字一模一样地缝在衣服里，安定地护着胸口。

这是她的信仰，是她的支柱。

桑溪玉一瞬间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她紧紧攥着那块缝着字的衣角，心中酸涩无比，几乎让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阿夭，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

在阿夭还能说话时，她曾在桑溪玉耳侧用很小却是她使了全部力气的声音说：“关关，等我好了，我们就去中都。”

“关关，若我死了，便把我埋在土里，我会长成一棵树，为你遮阴。”

眼前阿夭的脸像是面具一般由浅及深地显露出裂缝，一寸寸碎裂开来。桑溪玉眼神平静，视线却朦胧。

阿夭的脸在她瞳孔中虚化成一团，就像倒映在风吹过的湖面上。

桑溪玉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沉重的呼吸一丝一毫在自己的筋脉中游走，她睁开眼，却是另一番景象。

温楼主听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为桑溪玉和阿夭的故事感到难过，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办法救阿夭。

“对不住，我没办法帮你救阿夭。”他饱含歉意道。

他没有所谓的医治天下百疾，令人起死回生的秘药。

桑溪玉抿唇，淡淡地笑了笑。

“温楼主，我明白的。”桑溪玉道，“阿夭会等我，等我将解毒的法子带回来。”

一旁的温夫人却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你方才说在山中遇见了绿瞳灰狼？”她眼睛一亮，看向桑溪玉。

桑溪玉有些懵，但还是点点头。

“绿瞳灰狼并不会在北昭境内出现，那是一种生长在漠北风沙之上性子凶猛的狼。漠北人善训狼，曾在战中驾马，马一侧跟着的就是狼。此种战法，凶猛残暴，来势汹汹，屡战屡胜。”温夫人道，她神色肃然。

“漠北？”桑溪玉蹙眉。

她对漠北所了解的不多，只知那里风沙漫天，民风强悍。

“不错，”温夫人陷入回忆，“我少年时游历江湖曾出关去过漠北一次。”

她掀开衣袖，露出小臂上一处淡淡的伤痕，似是咬痕一般。

“这便是被那里苏灰狼咬过的痕迹。”

温楼主闻言俯身过来，目光落在伤痕处有一瞬间的心疼。

温夫人继续絮絮道：“我方才还听到你说阿夭所中的箭矢上嵌着白色的羽毛与红色的玛瑙，或许就是漠北特有的阿苏鸟的羽毛。阿苏鸟的羽毛有红有白，色泽鲜亮，常年在漠北上空盘旋，漠北人爱用其作为配饰，就如我们北昭人喜欢玉佩，玉穗一样。”

桑溪玉闻言心头一跳，她的手指攥着衣角，心里五味杂陈。

“您的意思是，害阿夭的人，来自漠北？”

温夫人移开目光，“虽然不能确定，但不失为一个方向。”

桑溪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她现在没有办法去找解毒的法子，不如就从这个方面入手，查出毒的来源。

温楼主接过话茬，温和道：“武林大会当日会有许多江湖门派前来，他们之中有声望的不在少数，或许你能求助于他们，找到解毒的法子。”

桑溪玉点点头，她抱拳作揖，朝着温楼主二人深深一拜，道：

“溪玉在此谢过楼主、夫人。”

温楼主爽朗一笑，继而温和地注视着桑溪玉，

“没什么好谢的，总归是我们家小八坑骗了你。你与小八差不多大，又决心替我们鹤鸣楼出席武林大会，自然在我心中也是如女儿一般看待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珠斜了斜看向一旁的温夫人。

温夫人没说话，表情却很松弛，看起来像是同意他说的话。

桑溪玉闻言心头一暖，她未曾感受过来自父母的疼爱，还因为温抱玉向她述说她父母对她的疼爱时而羡慕过。

她受宠若惊。

忽然窗子那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声，三人敏锐地转过身去，将目光落在窗台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鸟扑闪着翅膀匆匆离去。

他们松了口气，目光重新亲和起来。

看样子温夫人本不是个容易亲近的性子，她的目光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与自持，倒是与温楼主的温和淡然相得益彰。

桑溪玉一路走着，一路竟欢快地哼起曲调来。

虽然前途渺茫，但好在不是一头雾水。

阿夭，等着我。她心道。

桑溪玉忽然停住，她缓缓抬起眼来，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浅色的衣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纵使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但在风的吹拂下，还是有几根发丝调皮地跑出来，落在他眼下，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

树影影影绰绰落在他的外衫上，褚负雪静静站在树下，看着桑溪玉停在距离他的不远处。

他没有说话，却微笑起来。

桑溪玉感到不受控制的心跳，莫不是自己刚才太开心了，现在还没有平复？

她准备朝着褚负雪走去，褚负雪却主动朝她走过来。

他浸没入一片温暖的日光中，光点在他身上跳跃，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的轮廓。

桑溪玉呼吸一滞，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负雪开口道：“桑女侠？”

他伸出手在桑溪玉眼前晃了晃，疑惑桑溪玉怎么忽然发起呆来。

桑溪玉反应过来，下一秒激动地搂住面前人的脖颈，俯身过去。

她一面蹦蹦跳跳，一面大声道：“褚负雪，我找到能救阿夭的法子了，我能救她了！”

褚负雪愣住，偏过头看到桑溪玉隐在发间的侧影，她笑得很开心，眼里含着亮晶晶的泪。

他笑了笑，

“那太好了，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桑溪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忙松开手，脸颊微红道：“其实也不是找到法子了，就是有个大致的方向，不用再一头雾水地瞎猫碰死耗子了。”

褚负雪看着她：“阿夭，就是你那位要相救的好友吗？”

他还记得那夜在水月亭桑溪玉跟他说的话，她说她一定要救的那个人，是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桑溪玉点头如捣蒜，

“阿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善良的女孩。”

褚负雪怔住，直直注视着桑溪玉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像是晴朗天气的夜空。碧空如洗，星辰闪亮，月光柔和。

“她，是一个姑娘？”

你说的那个人，是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