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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过去，二月二十三日天刚蒙蒙亮，京城外的码头，李掌柜抱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如期而至，待看见谢玉娘待人匆匆赶到时，脸上仍是热络的微笑，但眼中却闪过丝不易察觉的狡黠。www.shuhaizhichao.com

他身后的河道上，停着七艘船，五艘大船上是穿梭不断忙碌的船工，则是两艘轻快的小船则护卫。

乍一见，真是样样数数都准备得完美无缺。

“玉娘子，二十五石粮食，五万石草料，李某已备好，分在这五艘船上。”码头人多，李掌柜是凑到谢玉娘耳边才低声道，“这船队东家姓王，是我的姻亲，船工亦是我那粮铺用惯的，颇有些身手，对北行河运极熟悉，嘴也是严的，娘子只管放心用。”

他言语中刻意透着的自信，似乎很能抚平谢玉娘不安的心。

果然，谢玉娘本是忧心忡忡的神色在看见船时，便已经展眉，再听李掌柜这般说话，她的嘴角还有了惊喜的笑容。

“李掌柜真是救了小妇人的性命，”她感激道，“我亦有船队，养了许多船工，一看便知道这些船工是跑惯了的。不过怎么比说好的还多出了五万石？”

李掌柜笑意更浓，解释道：“娘子运粮过去自然也有人的嚼用，再者娘子头回往北去不晓得，要到定边城去有一段是要走陆路的，到时更要使费，娘子到底不是官面上的人，所以在下紧着又凑了这些，免得到时去了不足数，娘子反要受气。www.dianzhui.me”

谢玉娘倒是没想到他连此事都考虑到了，略一沉默，了然地点点头，连声道谢之余打量着李掌柜得意的圆脸。

他是会做事的人，二十天凑出这许多粮食竟然真没闹得民间动荡，粮价仍算平稳。

可惜，这样的人虽然是听命于人，但到底是做了里通外国的恶事。事后清算，又怎可能全身而退？

船上忙碌的船工全然没有管码头上的种种，只有那船队总管事的过来，由李掌柜向谢玉娘引荐一番，彼此又是一段客套后，李掌柜才对谢玉娘道：“请娘子上船，先检查一番吧，趁着如今风向正好，好早日启航。”

众人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查视完所有船只，谢玉娘的脸上一直挂着感激的笑容，最后在检查完后，准备启航时，抱着琵琶再次对李掌柜屈膝谢礼道：“李掌柜的恩情，小妇人没齿难忘。”

说罢，她暗中将事先说好的盐引都给了李掌柜：“这些东西还请李掌柜务必笑纳，待小妇人平安回来，另有相谢。”

从头到尾，除了急切和事有转机的欣喜之外，她没有对李掌柜的安排展现出半点儿怀疑之意。www.shuhaizl.com

不过李掌柜丝毫不奇怪，就算是有名的玉娘子，又没做过大宗粮食的买卖，更何况还是朝廷急要，怕北境粮案与兵围的事发，引致民心不稳，得暗着来的事情。

主家安排妥当，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能看出什么破绽？

“娘子客气了，那李某就祝娘子一路平安。”

他这话说得倒是毫不作伪，毕竟只要玉娘子一路平安到了北边，主家的计策才能成啊。

至于平安回来？李掌柜可不觉得眼前这个貌丑的妇人还有回来的可能。

说来主家似乎对她的绣坊很感兴趣，他倒是应该早做打算，将绣坊并绣娘们拿下，届时一并送给主家，更能得些好处。

不过谢玉娘才不想琢磨他的心思，而是对旁边的迎云，露出了颇有些歉意的笑：“这段日子京中事就交给哥哥了，尤其是答应了三清观那位谢娘子的东西，哥哥千万记在心里。”

迎云本是不同意她涉险的，这几日就反复劝她诸如“南安县时就罢了，这次事关军务，又是你没去过的地方，我怎么能安心？”之类的。

只是谢玉娘依旧坚持她留下，理由也简单：“我们都走了，你不在，我反而更要担心绣坊了。”

是以到今天，知道劝不住她的迎云，神色一直不大好看。

只不过如今箭在弦上，纵然迎云脸上画着的青色胎记遮掩不住她的担忧，可她也只能当着李掌柜的面，按着她的肩膀，珍而重之道：

“妹妹一路，千万保重，莫要逞强。”

谢玉娘对着她灿然一笑：“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做事，一切都晓得的，哥哥放心吧。”

船队终于启航，谢玉娘抱着琵琶，迎风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再耐不住得意的李掌柜，看着站在河边蹙眉远望她的迎云，不由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心下波澜。前方是他们给自己设下的陷阱，船上的船工都是练家子，而自己只带了五个人。

她不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不是第一次独自做事，更不是第一次独自涉险，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她死后重生的第一次，直面沈惟良设下的计谋。

她深知沈惟良的为人，他从不忌惮杀人，更不忌惮牵累无辜。

不在意人命的人行事，总会更毒一些，所以似乎她如今……也没那么多的自信。

但是，她输不得。

输不起。

这三个字在谢玉娘心底被她重复了两次，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担忧压了下去。

太多人的希望压在她身上，过去的现在的，活着的，死了的。

她，不能输。

＊

河岸上，待船队行得远了，拿定想要绣坊主意的李掌柜便凑到迎云身边，问她：“朱郎君真不一起去？这北境毕竟路远啊。”

被青面藏住心思的迎云对他没心没肺地一笑，粗声粗气道：“舍妹聪明得很，北境再远也是我大昭的地界，又有李掌柜想帮，还怕什么？若到时我妹妹真回不来，我便和李掌柜要人就是。”

她玩笑着说罢，还热情地在李掌柜背后重重一拍，差点儿把他的五脏给拍吐出来。

“呃，咳咳咳咳……”李掌柜脸都紫了，勉强笑道，“朱郎君好玩笑，好力道。”

“哈哈哈，我毕竟是个屠户，走，喝酒去。”迎云好容易才克制住再给他一掌的冲动，只豪爽地说道。

李掌柜虽然后背疼得厉害，倒也不怀疑眼前这莽夫知道些什么，只做出个敬佩的模样，乐颠颠地跟着去了。

而早已远去的船队上，站了许久的谢玉娘终于觉得冷了，回头对在自己身后垂头站着，虽个子很高却略有些佝偻的伙计道：“阿沈，去搬张椅子，再烧个手炉来，我累了。”

“是。”被唤作阿沈的伙计依旧佝偻着腰，回话倒很热情。

吩咐完毕，她又想了想，转身也往船舱去。

“罢了，毛手毛脚的，”她边走边抱怨，“再燎了自己，哪儿给你寻药去，手炉我自己来，你去搬了椅子，就放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