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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者:璃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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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道雷光自天边而下,狰狞又凄厉的照亮了残破的无人之院。

大雨霶霈,倾盆时宛若洒向人间的沙,那股凶狠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初春时节的雨。

方才刺客偷袭,君照雪慌乱中同他们分开,其实他一直都在院内某处,也将事情尽收眼底——

沈灼拽拉着叶听霜手中的匕首,毫无犹豫的刺向刺客,眼神淡漠幽沉,好似那双眼瞳已经目睹过更深的冷。

锋利的不是那把匕首,而是沈灼自己。

君照雪早已冷漠的血液骤然烧了起来,亦有被刀刃逼停致命处的感受。

十年质子生涯,人人皆可践踏。

为了求存,君照雪血淋淋的磨平了自己,人为养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资格。

他看待沈灼时,自然也这样认为。

不过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生死仅在别人的谈笑之间。

在看到那一幕时,他比任何人都要颤栗。

沈灼是皇子,他亦是皇子,哪怕过去十年,他没有一日胆敢忘却。

也许是他在死气沉沉的囚笼中太久,偶得窥看了一角,宛若厚重浓云下的天光乍泄。

咚、咚、咚。

这样的锋利和鲜活好美!

待到虞淮和沈灼走来时,才瞧清了藏匿一侧的君照雪:“无事吧?”

君照雪片刻便恢复了那风轻云淡的温润模样:“方才探查院子时突然出现了刺客,还一直紧追殿下不放,到底……?”

沈灼的右手有些脱力,微微的抽搐了两下。

他垂眸驻足,低头看了许久——是同叶听霜一起刺向刺客时所受的伤。

君照雪拿出了锦帕,覆盖在了上面,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弄脏:“殿下莫动,兴许有伤口。”

他正在帮他擦血。

血液染得锦帕一块块的血痕,把君照雪的手指几乎也要染脏。

沈灼打量了他许久,没人比他更了解君照雪的习惯。

前世他有一次触碰到了他,君照雪虽温和笑着,眼底却是难掩的厌恶。可笑他当面竟没能看出来,直到沈灼因为落下东西回去取时,才瞧见不停用帕子擦拭着手指的君照雪,仿佛要把那块皮都擦下来。

他曾以为那是君照雪对他的厌恶,后来才知君照雪对所有人同等的厌恶。

看你能忍耐多久!

沈灼饱含恶意:“有劳了。”

君照雪突然抬眸看向他,剔透清澈,带着一丝笑意。

“殿下不喜一人时,总会表现得更放肆。”

“越不喜,则越放肆。”

沈灼:“?”有吗?

君照雪用锦帕为他简单包扎,温声道:“果然有小伤口,回去还得好生用药。从上次对叶内侍动刑,这已是第二次受伤,还望殿下好好保重自己。”

喜欢时小心翼翼,厌恶时得寸进尺。

他对叶听霜,看来也没有表面上那般‘宠爱’。

但沈灼到底是对他使气。

君照雪垂眸浅笑,像是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倒是比沈灼从前对他穷追猛打时,更让他生出了探究欲。

虞淮有些看不下去,干咳道:“殿下,两名刺客的事还需细查,还是先行离开此地吧,廷尉府的人应当守在三里外的驿站处,我们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沈灼:“好。”

当几人走出私苑大门时,忽而听到了铁甲碰撞之声。

没隔多久,便有众多铁骑身穿蓑衣,手拿火把将附近重重围住。

阴森凄苦的黑夜中,星星点点之光汇聚到了一起,像是幽冥鬼火一般瘆人。

“殿下小心!”

虞淮大惊失色,挡在了沈灼面前。

周围都是暗色,层层交叠的油纸伞下,一个人影逐渐被推出来。

待火光聚集,沈倦手中捧着火炉,懒散的坐在轮椅上,笑着看向了沈灼:“可有查到什么?”

沈灼扫视着众多铁骑,戒备的问道:“六兄这是何意?”

虞淮紧张得手臂青筋凸起,比方才遇到刺客时更甚。

糟糕了!

太子来时的提醒竟成了真!

六皇子处心积虑,从中毒一事前便开始部署,就是想拿下叶家大案。正如王家一般,从此朝堂所有世家都必须站队,归入他六皇子一脉。

这几乎是一手遮天的捷径,谁又愿意放弃呢?

逃了刺客,又来了六皇子。

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倦笑了笑,又唤铁骑过来:“这是我的手炉,你去送与七皇子,深夜湿寒,莫让他冷着了。”

其中一名胡人铁骑恭敬接过手炉,又朝着沈灼走去。

此番大摇大摆,惹得虞淮立即拔剑对准了他,剑尖蠢蠢欲动:“莫要过来!停步!”

然而他却一板一眼,跪到了沈灼面前,将手炉高举呈在双手之间。

什、什么?

虞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还以为这是幻觉!

两方剑拔弩张的阵前,六皇子如此大张旗鼓,只是想送一个手炉?

沈灼阴沉着脸,始终没有去接:“六兄出现得好巧。”

沈倦轻叹:“若不是六兄出现得巧,又怎知你被人刺杀?太子令你插手叶家大案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别再主动犯险了。”

君照雪看惯了宫掖肮脏,他来晋朝十年,故意结交皇室世家,唯一鲜少接触的便只有这位六皇子了。

他待沈灼好得不像是兄弟。

界限过于危险。

沈灼:“六兄为何会知晓刺杀一事?是分明知晓里面有动静,却一直纹丝不动守在外面,还是说……那名刺客就是六兄安排的?”

大雨像是数万箭头,好似要刺向骨髓之中。

阴森感随着沈倦的咳嗽声骤然逼近,化作一根根细针刺向耳膜。

沈倦的咳嗽声停缓,转瞬抬眸注视着他:“清昭,听话,你不宜插手叶家的案子,去查你老师的军马案不好吗?把刺客交出来。”

沈灼:“若我不交呢?”

沈倦的笑容变冷,什么话也没说。

可他的意思,已在不言中——他不会善罢甘休。

虞淮惊魂未定,不敢放松警惕,背脊都因太过紧绷而发疼。

只差一声剑击,双方便能立即开战。

“来人!”

“叶家大案牵连甚广,七皇子惨遭刺杀,如此凶险,必得彻查!派人回去禀告今上,为保七皇子安危,七皇子不宜再插手此案!”

沈灼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沈倦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叶家大案,太学府只是虚晃一退!

这——

便是后手。

两拨刺杀的事还未查明,叶向磊断不可交出去。

沈灼几步向前,接过前方虞淮手中的长剑,竟直接抵在了那名胡人的肩头:“我看谁敢再进一步!”

沈倦丝毫没有反应,他就像是在欣赏着露爪的小动物。

“可是,你已别无他选。”

沈灼面色冰冷,双手举着长剑剑柄,猛地朝着胡人手掌刺去,像是钉子一般将其手掌钉在了地面上。

手炉被打翻在地,香料和药材撒了一地,鎏金镂花外壳很快便被鲜血染红。

这一刺,刺在了所有人心头——

君照雪猛地看向了他,双瞳微微失神。

方才击杀刺客的确不是偶然,这就是沈清昭的真实一面!

他竟从未看懂过他。

看到沈灼的反应如此激烈,沈倦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为何我所有的好意你都不愿接受呢?”

“太子的事如此,叶听霜的事如此,便连现在也是如此。”

沈灼脚踩着胡人的肩,令他痛苦的趴在地上。

“好意?”

沈灼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笑话,“带着血和泪的好意吗?”

沈倦的脸色越来越沉,叹道:“可惜……”

他似是不愿再对峙,“保护七皇子,捉住其余之人。”

以保护之名的进攻开始了。

校事府统共两大麾下,一文一武,绣衣御史是文,黑甲铁骑则是武。

沈倦一声令下,所有的黑甲铁骑便朝前冲去,兵甲撞击之声不绝,黑压压的人群和稀疏的火把,很快便要一触即燃。

虞淮急红了眼,惊慌之中想要以身挡住危险。

危急之时,忽的有一道声音融入大雨之中:“住手。”

只一言,即可震天。

沈灼朝着身后望去,见叶听霜拖着清瘦之躯,提着一盏白色奠灯,照亮了染血的手掌之中的一块黑色令牌。

所有人都在看他。

所有人都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那枚令牌为何会在他的手里!!”

“难不成国师在附近?为何要将令牌交于一个内侍?”

纪律严明的校事府众骑陷入了混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听霜的声音顺风而来:“你们既然认得此令,自该知晓这意味着什么,校事府何时由六皇子一手遮天了?”

众铁骑:“……”

沈灼也在阴雨下回望门檐下的叶听霜,那口凉气如刀子一般被他吞到了喉管里。

当年国师石煊提出绣衣御使应隐瞒身份,连暂时执掌诏狱的六皇子都不知所有绣衣御史的身份。

那是代表着校事府府首的令牌。

‘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是他曾在殿审之后,对叶听霜的审问。

叶听霜宁可冻死也不愿吐露。

而今一切的疑惑,都有了回答。

沈灼捏白了右手,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处又开始渗血,甚至染红了包扎的锦帕。

所有黑甲铁骑都不敢再往前冲,气势瞬间便矮了一截。

“见过大人。”

虞淮本打算殊死一搏,即将同敌人刀剑相向时,便瞧见了他们惊惧的面容,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叶、叶听霜是校事府的人?!

沈倦表情冷凝:“原来石煊竟将令牌交于了你。”

他想求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叶听霜的手中。

叶听霜:“六皇子还是自行离去吧,见令牌,他们已不会再听你的了。今日六皇子用了校事府的黑甲铁骑,而非手中的部曲,是六皇子最大的失误。”

沈倦的杀意更浓,扶着轮椅的手冒起青筋。

纵使不愿承认,那枚令牌的确有这样的权利。

“六殿下以为我会和太子一样,把叶向磊如文鸳一般的交给你么?”

叶听霜手中提着的奠笼因雨丝而熄灭,他整个人都深陷黑暗之中,声音幽幽而来,“六殿下知晓里面的刺客掉落出了一枚玉符么?”

诡异到了极点。

沈倦眼瞳细微转动:“什么玉符?”

叶听霜目光深邃无光:“桓家玉符。”

沈倦的气息头一回乱了,眼底浮现轩然大波。

分明‘掉落’出来的该是太子私符,为何他们拿到手里的却是桓家玉符?

沈倦的目光在叶听霜和沈灼之间来回探看,手指捏得泛白,终于明白了为何叶听霜要冒险暴露身份。

不反目,反倒保护。

石煊!!!

筹谋、算计、诱导,几近呕心沥血,反作他人嫁衣!!

沈倦怒火燃烧:“绣衣御史暴露身份则会消除官职,永不再用,这是国师亲自定下的规矩,你为了清昭,竟然舍得放弃三年里的全部努力?”

绣衣御史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大部分暴露身份便意味着同仇家不死不休。

暴露便是死。

这才是石煊定下绣衣御史不得暴露身份的初衷。

叶听霜没有回答,以无声默认。

大雨冲刷着他染血的手,逐渐将血液冲刷干净,像是不曾沾染过尘埃。

叶听霜抵达沈灼身边,保护之意则更为明显:“若舍不得,便不会这么做了。”

好啊!

竟因一个叶听霜而功亏一篑!

沈倦:“我们走。”

待到黑甲铁骑全数离去,虞淮紧绷的身躯才终于松软下来。

呼——

呼——

激烈的喘息声,错杂的响起。

虞淮这才发现,原来不光是自己,其余人也是异常紧绷。

沈灼身体摇晃,将钉在地面的长剑拔出,鲜血快要被雨水冲刷得汇聚成小溪。

“你也滚吧。”

胡人铁骑紧握着受伤的手,因失血而脸色煞白,用惊惧的目光看向了沈灼身后的叶听霜。

哪怕绣衣御史和黑甲铁骑鲜少见面,他亦听过这位大人的事迹——

这位大人以审讯手段闻名,再硬的犯人落到他的手上都撑不过三天。

然而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这位大人上扬的眼尾透着凛厉的攻势,却偏生被他自己压制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

只因为站在‘饲主’身边,便乖乖收敛了利爪。

他不禁想——

若七殿下离开,这位大人还会温顺吗?

胡人摇晃着起身,害怕看到他记忆里的那位大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虞淮:“殿下,那我们呢?”

沈灼紧盯着叶听霜,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都打量干净:“……回驿站,同廷尉府的人汇合。”

一行人冒雨返回了驿站。

负责此事的廷尉府队正焦文乃太子门下,正在驿站院内与同袍喝酒。

“想来若是事情办成,大人一定官运亨达!届时大人可别忘了我们才好啊!”

焦文抱拳笑了笑:“一定、一定。”

保护七皇子的差事都抢破了头,要不是他关系硬,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谁让七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

焦文暗暗得意,觉得自己离加官进爵也不远了。

此时门童惊慌的跑了过来:“不好了!”

焦文:“何事如此惊慌?”

门童:“七皇子遇刺!先下已去了厢房!”

焦文瞬间直起身体:“什么!?”

那可是塌天大事!

天爷诶!

焦文站直了身体,发冠歪斜,比门童表现得还要惊慌:“可曾受伤!?”

门童:“有。”

焦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严重吗?”

门童回忆着,又摇了摇头:“只有手掌一处。”

听到此言,其余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只有焦文哭丧着脸:“快快,带我去拜见殿下!”

“队正,何须惊慌?不都说只是小伤吗?”

焦文:“小伤什么!?伤到七皇子,就没有小伤大伤之分,一律是大伤!”

一群没脑子的莽夫!

绕过中庭,焦文很快便抵达了厢房。

他恭敬的站在门口,狗模狗样的辑礼:“下臣护卫不利,害得殿下受伤遇刺,特来请罪!”

沈灼坐在榻上,狐裘围在双膝间,冻得面色苍白:“行了,且帮我去打听一件事。”

焦文:“?”

沈灼:“叶家私苑刺客身份,以及此人的身份。”

焦文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被五花大绑,一柄长剑寒光摄魂夺目,直抵在那人的脖颈之间。

焦文的酒全醒了,打了个哆嗦。

莫不是自己迷迷糊糊闯入,正巧撞到了审问中途?

焦文:“喏!”

他转身便要离去,被无视了许久的叶听霜才缓缓开口:“殿下,奴是否也能跟去?”

沈灼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姜汤,似乎并未听到叶听霜的问话。

叶听霜心头刺痛:“……殿下,奴并不是想再算计什么,只是想查清那名刺客的身份。”

沈灼这才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暂且放置的尖锐,终于继叶家私苑后再度被点燃。

“校事府绣衣御史?”

“你瞒得可真好。”

叶听霜:“……”

沈灼挑眉:“校事府绣衣御史灰、黄、红、黑,总共四品,你是哪品?”

叶听霜:“黑。”

屋内几人反应各有不同——

虞淮早就清楚,在叶听霜道出时心口也略微发紧。

君照雪则想起了太学府时,叶听霜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被沈灼当成玩物的模样,半点绣衣御史的煞气都看不出来。

不愧是石煊亲手培养,竟能忍下那些事?

想来那一日太子话中有话,便是查到了他的身份吧。

叶向磊则瞪大了眼,随后脸色煞白。

若早知道侄儿是黑品绣衣御史,他定然不会犯蠢见他,现在自己还落到了七皇子的手中,平白成为了侄儿的拖累。

何其愚蠢啊!

沈灼再也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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