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将衣摆敛起，慢慢、慢慢地走出门，站在阁楼的楼梯间，低垂着眉眼，一眼就看到了他。m.zhibowenxue.com

那个曾经同她恶语相向、肌肤相亲、针锋相对又两年未归的夫君。

他还是很好看，好看得在这样灯红酒绿、穷奢极欲的地方还是看一眼就会被勾住目光，上挑的狐狸眉眼，紧抿着的精致唇角，眉头皱得死紧，脊背笔直，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苏蔓野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瘦了很多，原本就分明的颌角更是凸显，眼窝也微微陷进去，就连手腕上的青筋都格外明显，又瘦又宽的肩膀并不像从前那样撑起衣裳，反而像是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薄而锐利。

他的气场似乎也变了许多，从前哪怕他正儿八经同苏蔓野讲话，她都觉得他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痞气，可如今，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丁点光亮都看不见，站在那儿，冷得生人勿近。

苏蔓野就站在二楼静静地看着他，旁边是早上给她开门的小丫头，手舞足蹈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程烬玄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旁交谈，阿澜便凑在那堆丫头中间聊得火热，突然神色一变，将程烬玄拉过去。

他猛地被拉过去，脸上露出苏蔓野从前极其害怕的表情，不耐中掺着狠厉，眉头皱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凶人，哪怕过去这么久她仍然吓得缩了缩脖颈。

阿澜转过头同那小丫头说了句什么，她便上前继续手舞足蹈地给程烬玄表演，苏蔓野看见他听着听着后退一步，脸色突变，他的贴身小厮阿澜似乎补充一句什么话，他转身便要出门，苏蔓野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便站在二楼，开口唤他的名字:“程烬玄。”

她的话音刚落，他正急火火迈向正门的背影猛地一顿，她知道他听见了。

她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他慢慢地转过身，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苏蔓野几乎能肯定她看见他瞳孔猛烈收缩，表情凝固，似乎连呼吸也忘了。

只那一瞬，她的心里突然开始狂跳。

真可悲。

她的身旁是一排一排装饰繁复华丽的隔间，笑声、闹声、酒杯碰撞声声入耳，气氛旖旎而颓烂，而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外裳，木头簪子盘起的发，像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一样，格格不入，脸色灰败。

她也不想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可她没有银子，也没有尊严，十二岁那年先生给她定的及笄服，终究是不属于她的。

程烬玄就那样站在原处看着她，一动不动，似乎连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苏蔓野慢慢从二楼走下来，来到他面前，又唤了他一声，“程烬玄。”

苏蔓野看见他因为暴瘦而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干涸很久的枯井，“蔓蔓。”

这声一出来苏蔓野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可她也不想就这样相互亏欠着分开，她憋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苏蔓野不说话，程烬玄也不开口，她低着头不敢再去看他，怕他知道自己红了眼睛，沉默良久，继续说道，“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见苏家的人，尤其是我，可我还是出现在你面前。”

默了一会儿，苏蔓野等得有些尴尬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只好继续开口补充，“以后再也不会了。”

程烬玄没有回苏蔓野的话，她甚至在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很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他眼神直勾勾的，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苏蔓野只当做他给自己留些体面，便摇摇头，“没有以后了。”

程烬玄没回苏蔓野的话，莫名其妙地问话，“你吃了吗？”

“嗯。”她只想速战速决，不愿再多留恋，不想同他在这里拉扯，“我有话和你说，如果方便的话。”

他根本没听苏蔓野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转了话题，“再吃点。”

苏蔓野觉得他今日怪里怪气，实在搞不懂，抿着唇，摇了摇脑袋，开口道，“不必，我今天只是来找你办一件事情的，谈妥了我就回去。”

“先吃饭。”他固执地开口。

“我不饿。”苏蔓野也固执地回复，也没想到才初见面，没说两句又要吵起来。

“先吃。”

程烬玄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如从前那样阴沉，不给苏蔓野任何反驳的机会，“跟上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往门外去，苏蔓野抬头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房间里的人近乎都打开房门，探出脑袋看向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满脸好奇，屏住呼吸。

她自知又给他丢人，揣紧怀里的和离书，匆匆跟上程烬玄的步伐。

程烬玄走的很快，根本也没有想过要等她，她只好吃力地跟着他的背影。

羽烟阁本就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今夜不知江南有何盛会，街井市巷张灯结彩，满满当当都是人，苏蔓野跟着他在人群中穿梭，他长得高，倒还看得见。

她好像永远这样追随着他的背影，四周是不断变幻的风景，人群越来越密集，游乐的行人或立或停，苏蔓野看着他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穿梭，环境嘈杂，她快要跟不上他了。

“程……”她心急地开口去唤他，顺势将手举起来企图去拉着他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衣角，她个子小，声音也不足够盖过人群喧闹，似乎下一秒就会走失。

苏蔓野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身来，飞快地前进两步伸手将她举起的手牵住，用身体挡着她右边突然涌出的人群，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程烬玄的掌心温热，贴着她的身子也是温热的。

苏蔓野抬头看他，他也恰恰好低头望着，那双好看的硕黑瞳孔里是她的影子，她憋了半天，只扯出了“多谢”二字。

程烬玄沉默半晌，表情归于平淡，连声音也是淡淡的，“不必。”

说完便扭过头去继续赶路，他似乎忘了把牵着的那只手放开，苏蔓野看着他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不知怎的突然开口去唤他的名字:“程烬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