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以后，麻烦你替我和程烬玄说最后一句话，你告诉他，让他就当作我死了，这些日子相处，我们都有诸多不快，我道歉。m.pantays.com若是他依旧觉得不忿，就叫他把我写的策论拿出去，变卖成银子当作是补偿，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让他别见怪。我只带走了他送我的流苏应龙的钗子和几件我自己带来程家的衣服，其他的都在我的妆匣里，他送的别的东西在柜子里，衣裳也大多没有穿过，让他自己去找就是了。”

“您什么意思？”予欢懵住。

“予欢，我要离开了，今晚就走。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便只同你说，我给你和予喜留了一盒银子，是我这半年在程家的例银，我一分都没花，盒子下面压了你们俩的卖身契，你们拿着这些银子出府去，卖身契就撕了，从此也是白身，不再为奴籍。银子不少，你们去盘个店面做些早膳、餐点之类的吃食大可以活下去，也不必日日伺候他人，看别人眼色过活，若实在不情愿，拿着这些银子留在程府也算是有条退路。”

“您要去哪里？”

“不知道，”苏蔓野沉默，许久才开口，“我无家可归，大概也是会离开京城，我走了之后也没人在乎，不必寻我。”

“为什么要走？”

“我受够了，再待下去我会疯掉的。”

“可是您走了，大少爷也会疯掉的。”

他？

苏蔓野笑起来，“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予欢很想替程烬玄再说什么，可苏蔓野却不耐烦地摆摆手，予欢双手颤抖，想要拦住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回了住处，苏蔓野背对着她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找出来，背在了肩上，予欢站在门口，撑开双手挡着门，眼眶通红，不让她走。

这是苏蔓野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存在也是被在乎的，她伸手想要摸摸予欢，想了一会儿却又放下了，宴会没这么早结束，她也想同这个少女再相处一会儿，便坐在殿内，交代她道，“予欢，你听我说，程烬玄是程家的长子，程老爷肯定很希望抱上长孙，所以我走了以后，程烬玄会很快地再娶，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也要有新的女主人。”

予欢依旧站在那里，咬着下唇摇摇头，苏蔓野笑起来，继续说，“程家为了面子，肯定会说我病逝，我们成亲还没有一年呢，这是不吉利的事情，他肯定又要恨我。算了算了，就让他恨着我吧，这半年里，光做些让他讨厌我的事情，其实我也觉得很抱歉。”

“他就是再娶也是娶世家里的小姐，你放心，肯定不像我这样野蛮粗鲁，定是什么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的，你性子沉静，动作灵活，新的女主人肯定很喜欢你，不用怕的。”

“我就是担心如果你留下，她会嫌弃你服侍过我，程烬玄肯定也看你不顺眼，我教你，我走了以后你就放心大胆地编排我的谣言，说我不守妇道，与人私相授受，再说我对你打骂不休，苛待下人，对公婆无礼。反正苏清鸢同太子的事情已经成了定数，我们再没可能交换回来，我这辈子只好做苏清鸢，你不用担心苏清鸢会生气，她已经彻底成为我了。你就尽可能地辱骂我，好叫他们对你好些，懂了吗？”

苏蔓野的话音刚落，予欢眼角的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她一直摇头，转身跑了。

苏蔓野抬头最后看了看这屋里的装饰，默了很久，转过头想要起身离开，回过头的那一刻突然发现殿门口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那里，她想要上前一步看清脸，只走了一步，心里猛地停止跳动。

是程烬玄。

苏蔓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回来得这样早，她只知道她走不了了。

苏蔓野迷迷糊糊地醒来，半梦半醒间听见程烬玄低低的声音，屋子里只燃了一盏白烛，幽幽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细，印在昏暗的墙壁上，浑身痛得仿佛不属于她自己，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恍惚间又听见一个女声，声音低沉成熟，似乎有四十出头了，语气急促，好像在责骂程烬玄。

苏蔓野疼得身子动不了，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程烬玄像是孩童般任她责骂，语气唯唯诺诺的。

听了半晌苏蔓野才明白这是宫里的女医，她在说她快要死了。

程烬玄情绪激动，不断地哀求她，她好像很不喜欢他的模样，语气极坏，她说，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妻子，又说若苏蔓野熬不过今夜，程烬玄就是刽子手。

苏蔓野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下去，醒来时仍是一盏白烛。她这才意识到这夜长得摸不着边，一觉醒来原以为会挣脱的，竟然仍旧陷在泥潭，不知道什么时候黎明才会来。

她不敢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伤，齿痕、指痕、吻痕，还有麻绳不断摩擦后红肿破皮的手腕，她从来不敢想程烬玄会这么对待她，她以为他都是吓唬，哪怕再不喜欢，他也不会这样伤害。

是她错了。

耳后又响起女医的怒斥，程烬玄的声音很低，苏蔓野几乎要听不见了，那女医不耐烦地赶他出去，他一直哀求她，不停地说想陪陪她。

女医说苏蔓野可能会醒过来，她一定不想看见他，她还说，希望她走之前是安详的，起码不要再痛苦。

过了很久苏蔓野也没有听见程烬玄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出了门。

连陪她最后一程也不愿意么？

她闭着眼睛，想要自嘲地笑起来，刚刚扬起唇角，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先生了。

他在时，不会让别人这么欺负她的。

“夫人。”那女医的声音近在耳边，苏蔓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她在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我知道你醒了。”

“大夫。”苏蔓野的声音嘶哑，好像干涸了很久的枯井。

“先喝点水吧，夫人。”她起身端来了茶杯，沿着唇角灌下去。

女医把茶杯放在一边，苏蔓野想转过身正对着她，她却伸手按着苏蔓野的肩头，“现在最好不要动，伤口太多太多。”

苏蔓野静静地躺着，过了许久才轻声问她，“大夫，我要死了么？”

她不想死的，她想见尹渊。

“原来你早就醒了。”女医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勉强抬起眼睛看见了女医的脸，剑眉瑞凤眼，眼角有细微的皱纹，脸庞狭长，眼神淡然，很干练的样子，“我骗他的，伤口虽多但是细碎，不致命。”

苏蔓野懵了一下，她看见苏蔓野的表情，笑容更淡，解释着，“是有些失血，但还好血量不大，及时止血，也拿参汤吊住了命，就是身子太弱，底子薄，所以才会一天一夜不醒，叫人担心。”

原来这是第二日的深夜。

“那你为什么告诉他说……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