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风郁看着尹渊疯了似的将脚旁一大叠书一页一页撕得粉碎，他清冷地站在翻飞的书页中，看着他们冷笑:“你们不是就想要这些东西吗？为了这些死物，却要将活人逼到绝境。www.zhhrzx.com”

安风郁不敢轻举妄动，他甚至怀疑尹渊是不是已经疯了。

只有程烬玄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晦暗不定，仍旧是那副痞子模样，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

没有安风郁的命令，下官也静待在原地，尹渊抬头看那些书页的灰烬，倚着风在空气中盘旋，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她应该已经到了。

她的确到了，肚子隆起，应该有四五个月。

她走到篝火边，看着蹲在火旁取暖又昏昏欲睡的少女，轻声开口，“醒醒。”

苏蔓野从混沌中醒来，看着身前那个身着朴素的女人，应该是个孕妇。

那妇人也不多话，将手里的信纸递给苏蔓野。

她满脸疑惑地打开，信纸上赫然是尹渊的字迹。

他说，他已经成家，不再顾及过去的事情，希望她也忘记，好好地走剩下的路。

苏蔓野揪着信纸猛地站直身子，却见那妇人手上正是她先生最宝贵的玉雕环，她扶着腹部，与她说道:“小闺女，我家官人讲，一定要我亲自来同你说，你才会死心。五个月前，我在家宅的侧门捡到了他，初见便许了芳心，一直将他小心翼翼藏于家中，我父亲也很看重他，故而好说歹说将他留了下来，想要与他成亲。”

“官人与我讲，他曾答应与你一同生活，不肯妥协，可心也早已向我偏斜，我想着既然你心有执念，不肯放下，我便寻个时候来见你一面。”

“闺女，如今看在我与他孩子的面上，不要再固执了。”

苏蔓野看着那张信纸，最后一句话刺眼:蔓蔓，如今我已心有所属，从前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皆是因为我未曾爱过何人的原因，见到她的那刻起，我才明白何为感情，我们就此别过，我也想斩断前尘，过自己的日子。

苏蔓野拿着信，又看了一遍，回手扔进一旁的火堆当中。

那个妇人行止儒雅，是她幻想中，她先生会爱上的那个类型。

她佯作镇定地笑起来，对着她说道:“我这先生也真是，这么大晚上让您这样的孕妇来见我，实在是不应该，其实您不必亲自来的，派人把信给我，我拿着了，自然会死心。”

那妇人温柔地颌首，回道:“是因为程家防守实在严密，只有在这样的时间才能见一面的关系，我这胎倒不是很要紧，官人护得很好，也日日同他说话，读诗念书给他听。”

“那以后定然也像先生一样是个大文豪。”苏蔓野的表情说不上是苦笑还是解脱，“我可以摸摸他吗？”

那妇人点点头，主动拉过苏蔓野的手覆在腹部，“小宝，这是你爹爹的学生，以后你也要像姐姐一样博学哦。”

或许是怀了孕的原因，这妇人整个人身上有一股柔和的气质，像是毫无棱角的棉团。

苏蔓野抹了一把脸，终于开口道:“师母。”

没有预想中的难过，她甚至没有哭，本以为梦破碎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会带着失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实际上并没有。

甚至她心里忍不住在想，她出来这么久，万一程烬玄中途醒了见不到她，估摸着又要到处发疯耍无赖，跟个王八似的到处乱爬。

苏蔓野收回了手，默默地看着那位妇人，心中想的却是，若是先生过得好，这样或许也不错。

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对先生的感情似乎不再是从前那样，或者说，她对先生的感情一直没变，但她已经渐渐意识到那并不是她以为的爱。

她依赖他，也爱慕他，想要嫁给他做妻子，可她从没想过他抱着自己，也从没渴望他也同样爱她，她只希望和先生待在一起，不想要和先生同床共枕。

或许对于她而言，人生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行的船，粮食耗尽，淡水枯竭，所有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失去，她已然认命，随着海浪漂泊，不知来路归途。

天穹漆黑，星子稀疏，尹渊就像是她将要死去时猛然看到的远处灯火，那灯光昏黄温暖，携带着无尽的生存的希望，美好得像是天上的星宿掉进了人间，掉进了她的梦里。

嫁给先生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他们待在一起的媒介，苏蔓野不想要先生热烈地爱着她，只希望先生能够永远陪着她。

可她对程烬玄不同，很多时候她都希望……

自己不是替身。

她看着那妇人柔美的侧脸，轻声同她说:“我以后不会纠缠了，您放心。”

“我烧完了，你们现在可以来抓我了。”尹渊站在篝火边，等着所有的书都被他撕光，书册喂养的火舌愈发地大起来，照得他的脸熠熠生辉。

安风郁早已被惊得没了动作，那些地形地貌图没了，沙盘军演图也没有了，就连史籍典册都统统被他烧光，只剩了他孑然一人。

若是这些东西被毁，那他们再抓住他还有什么意义？

安风郁慢慢地举起手，他想在这儿直接把尹渊杀了。

尹渊淡然地笑着，突然一旁传出声音:“尹先生，拿自己去换弟子的命，看得出来，她对你来说，真的很宝贵。”

说话的人是程烬玄，他一直偏倚着看尹渊发疯，见他停了才接下去说，“可惜，我不想放过她。”

把最珍贵的东西烧光，将自己与苏蔓野的利用价值降到最低，若他现在是安风郁，定然会用他的驴脑子想事情，直接将尹渊杀了。

“太子，虽然书没了，脑子还在，将尹先生囚禁起来为我们效力，不也值当？”

说完，程烬玄转头去看安风郁，他那驴脑子终于肯动一动了，一拍手掌:“也对。”

程烬玄继续说下去:“尹先生，我想的没错吧？你把这些书烧了，是因为它们全记在你的脑内，于我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变成了你自己的命。现在你再用自己来换弟子，是不是筹码就大得多了？等我们带你回去，你就会向我们提出要求，放她一条生路，是吗？”

“你觉得呢？”尹渊笑而不答。

“我觉得啊，”程烬玄语气慵懒，“我不管她有没有用，我就想驯服她，欺骗她，比起复仇这重快乐，我觉得把倔强的野猫打成畏畏缩缩的兔子，更快乐。”

“尹渊，我以前只想折磨你们，现在我改主意了，肉体折磨有什么意思，我想要从头到尾把一个人逼到绝境，在她以为相爱时再把人丢弃，关进笼子，扔进娼馆，这才是真正的绝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