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苏蔓野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仰起脸来对他笑笑:“你还挺了解我的嘛。m.churuyunkt.com”

程烬玄手心渗出薄汗，偏又装作听不懂她的话的样子，说道:“来了，就看看吧。”

他伸手把门给关上，又拉着苏蔓野走回人群里，看了墙上那七言词半天，忽然语出惊人:“这首诗什么意思？像是个深闺怨妇似的，旁边那首子夜歌又是什么意思？像是坊间的靡靡唱曲。”

苏蔓野吓得就去捂他的嘴，霎时被他气得忘了离开，飞快地开口说道:“程烬玄，你不知道就不要开口，你以为这里头的人都跟你一样嫖得心智混乱吗？这子夜歌是双调唱词，上书五七言需得以两韵相合，不是……”

苏蔓野飞快与他介绍着，说了半天又指着墙上另一支诗:“这支将比底下的就是变调曲，其中感情也不一样，上书写花叶复苏，表面为咏叹春季，实际却是庭院寥落的伏笔，若你不仔细看，大抵会觉得相似，实际二者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看就是男人写的，才不是什么深闺怨妇的词，你以为他在写花写草写爱情，实际两首都直指宦场，只是极为隐蔽……”

“非也非也，小生倒以为花是花，草是草，寥落是谬误，二者没有什么不同，同调唱词即可囊盖这两首诗，再者说，宦场沉浮，姑娘可不敢乱说。”

耳后突然传来一声男音，苏蔓野转头看去，是刚刚与老夫子相争的青年，苏蔓野毫不犹豫地俯身作揖，请教他指导。

程烬玄见他上前，便伏在苏蔓野耳边说:“我出去一会儿，在后门处等你。”

苏蔓野不知道他是要去私会哪个姑娘，倒也不是很在意，便说道:“你去吧。”

他转身离开，身前的青年也文雅地同苏蔓野回礼，指着这两首诗调抒发己见，口若悬河，苏蔓野静静地听着，心里不断组织语言如何有理有据地反驳他。

他说完便抬手请苏蔓野开腔，苏蔓野刚好将逻辑理顺，微一点头，举一二三四例反驳与他。

那青年眉清目秀，听得苏蔓野说话也不打断，微微笑着不住点头，待她说完，笑容放大，眼睛里也像是有一束烟花盛开，愉快道:“姑娘真是好学识，实际这两首皆是小生所作，一为三年前，二为今年，都在自家院中，都是孤身一人，景物相似，心境却大不一样，小生三年前中举，今年却迷茫度日起来。”

苏蔓野听完后忍不住赞他道:“短短三年时间，公子遣词造句进步有如神速，实乃少见。”

“如何进步也比不上姑娘一眼看出这二诗之差。”

他看着苏蔓野笑，与她攀谈融洽，便又同他一块儿去看墙角的那首小词，字体娟秀，想来是个心思深重的闺眷所留，这青年丝毫不觉得姑娘家笔下的词青涩，大方地与她谈论起来。

“不想现在还有人喜欢词曲，小生见多了爱诗之人，对词曲有钻究的倒是不常见。”

“夫子爱词，故而都有涉猎罢了，算不上什么独特。”苏蔓野笑着与他解释。

陆陆续续有人加入他们的谈论，不过一会儿也都离开，末儿了又剩他们二人，那青年兴趣正盛，问道:“姑娘可曾读过什么旁的书？兵书？农书？”

苏蔓野扬起脸想了想，说道:“都读过一些。”

他听完眼睛一亮，与苏蔓野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治国理政的道理来，苏蔓野不时地补充几句，倒也不是都赞成他的观点。

言过四轮，那青年竟邀请苏蔓野去雅座一同饮酒作词，苏蔓野刚想答应，猛地想起等她回家的程烬玄，他本就以为她不守妇道，如今莫要叫这青年平白遭了误会，便摇了摇头:“请公子恕我失礼，时间太晚，我要回家去了。”

“小生送姑娘回去吧？”

他上前一步拦住苏蔓野的路，声音温和，“夜已黑了，又下雨，路不好走，小生家父乃殿阁学士，自幼学习文识，家规森严，姑娘尽可以放心。”

苏蔓野仍旧摇了摇头，转身告辞，他从侧面追上来，问道:“若姑娘实在惊恐，且在此候着片刻，小生派家中马夫送你回去，莫叫雨水沾湿了鞋袜。”

苏蔓野看着他眼神殷殷，满脸恳切，倏尔笑了起来，说道:“我夫君在等我，实在男女有别，不好叫你送我回去。”

“姑娘成了家？”他张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才与苏蔓野作揖请罪，“小生失礼，看姑娘年纪轻，还以为是哪家文豪小女贪玩儿，出来看看诗画的。”

“实也不大，及笄之年。”

“这么小就嫁人去？令尊怎么舍得？”

他说完才与苏蔓野再次作揖请罪，说他言语鲁莽，望她不怪罪。

苏蔓野只说不在意，他呆在原处许久，苏蔓野把墙上的画都看完了，同先生老友也交谈几句，回了原地见他仍然立在那儿，看见她走近了，想要把一枚翡翠做的东西给她

苏蔓野忙后退几步，抬头却看见他眼眶通红，声音文弱，“姑娘缘何害怕？”

苏蔓野不说话，他便接着说下去，“小生视姑娘为知己，望明年重阳再见，又恐你不再来了，你带着这枚翡翠牌，我就住在西街魏家宅院处，离这儿不远，家父在翰林处任职，不论去到哪里，只要拿出这块翡翠你都可以找到我，他们不会拦你的。”

苏蔓野明白知己难寻的苦闷，见他白白净净的脸上眼睛红彤彤的，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飞快地接过他的翡翠牌，“若有缘，会再见的。”

他郑重地点点头:“一定会再见的。”

苏蔓野将他的翡翠牌藏起，从后门处走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与人交流后的满足，程烬玄正坐在门帘外看雨，见苏蔓野走出来了便将珠帘撑起，举起手向她递来一个纸包裹，“五色糕，还热乎。”

苏蔓野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他歪了歪脑袋，看着她惊诧的神色，说道:“我记得你说从前先生有带你来吃五色糕，我们今天来得迟，我一一问过，书院已经没有，雨天夜深，许多商肆也都关门，我刚刚就绕了些路去买了一些，担心回来得慢了，就没有买河螃蟹，明日我会交代小厨房做蟹黄粥给你吃。”

诗院外依旧大雨倾盆，后门隐隐透过前院的光，昏暗如雾。

苏蔓野小口小口吃着糕饼，程烬玄在苏蔓野的身边掸他身上的雨点，苏蔓野才发现他就算弯腰也比她高些，她抬脸也只能够到他胸膛。

“程烬玄，”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话题，“你是不是……想要找到尹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