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珂听见许玉蕊说要开膛，原本是不惧怕的，因许玉蕊向来不做没把握之事，但又听她说要先行施针使秦毓昏睡，心中莫名不安起来。www.yaxuanshuwu.com秦毓自昨夜昏死，方才醒来几个时辰，她想起昨夜那样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手足无措的境况就害怕，怕秦毓沉睡到一个更绵长的梦境中。

郭珂将许玉蕊拉到一旁，低声道:“施针使他昏睡，倘叫不醒该如何是好？”

“他眼下身子虚弱，我怕……”

“怕他一睡不起。”许玉蕊替她补上后半句。

“并非是我不信你的医术。”郭珂着急解释道。

许玉蕊拍她的手背道:“有此担忧也是常事，但他毒血不去，这几日或可躺在床上了事，再过些时日，他还不能下地行走，恐怕要惹人怀疑。”

郭珂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看秦毓，又看看许玉蕊，忽然道:“为他换血可好？”

许玉蕊思索道:“开膛放血致使皇子身体更虚弱，倘有人愿意为他换血倒是万无一失。”

许玉蕊看着郭珂阴晴不定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纤细如毫毛的金针，坐到殿中绳椅上好整以暇地等她发话。

谢潇潇踱步过来:“阿姊，出什么事情了？”

许玉蕊端起面前的药碗查看药渣，见她过来，没好气道:”你向人说此药是我相赠？“

谢潇潇咬着牙露出一个标准的讨好式微笑:”阿姊，箭在弦上，难不成我要向太医署说此药是郭将军带来……“

许玉蕊放下药碗:”鱼朝恩当日请回鹘术人研制此药，根本无解，那所谓的阳丸解药，也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一毫两毫压制阴丸毒性足以使之如常人，但一整颗下去，就是这样的下场，虽能一时延命，却使其变成废人，一世缠绵病榻到死，且与那些病废、残疾者有异，因双足双腿皆可自然活动，只是生不如死。“

她这番话不止说给谢潇潇听，也说给郭珂郭钊听。

郭钊果然脸色铁青:”我倒不知，马进潭会将这样的药给我。“

许玉蕊摆手道:”他也不知。“

”鱼朝恩使用此药以牵制禁军统领，本意就是想让其一生受缚于己手，间歇给以微末解药压制毒性，倘有人偷取整丸解药，就是这样下场。神策军中所存留的药丸应当不剩多少，更何况多年来禁军统领的选拔大权早已掌握在内官手中，用不上此药，马进潭应当不知。“但马进潭何以知道秦毓身中之毒是当日鱼朝恩的阴阳丸，许玉蕊心中虽有猜疑，却不愿说出，怕郭氏兄妹急火攻心，去找人对质，再度惹火烧身，四面树敌。

郭钊见郭珂迟迟不说话，忽然举起胳膊道:”就用我的血，还请许神医施针救三皇子罢。“

他想这药既是他所带来，自然应该用自己的血去救这个假皇子。

许玉蕊看向郭珂。

秦毓躺在床上看他们几个人神色各异，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却与许玉蕊眼神在空中交汇，秦毓急忙低下头，继续将头埋在被子里。

其实许玉蕊已经知道——

床上躺着的并非假皇子。

谢潇潇早在最初结识秦毓时就向她说过，秦毓是师父是宁远山，因秦毓自陈其师有一尾眼角长着黑斑的金鱼，彼时谢潇潇故意卖关子，先说秦毓的师父养着与宁远山一样的金鱼，后说他是个老头，不是宁远山，许玉蕊也未曾在意，直到而今，谢潇潇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许玉蕊却尽数记得。

床上是真皇子，郭珂不知道，郭钊也不知道，许玉蕊知道，但不肯多事，只是重复再问一遍郭钊是否当真愿意用自己的血去救假皇子。

郭钊点头，说自己平日练武，身体健壮。

郭珂却打断他道:“此事与兄长无关，他既然是我的孩子，就该由我来救他。”

谢潇潇看着他二人忽然的争论，心中疑惑如何能作假成真到这样的地步，若不是她识得秦毓在先，看他二人这副模样，谁能知道躺在床上的是假皇子。

谢潇潇回头去看秦毓，只见他又蒙起被子不闻不问，逃遁到争论之外，似乎一切与他无关，谢潇潇走上前去掀开他的被褥道:”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汤？“

得到的回答却是秦毓抬起头无辜的眼神。

谢潇潇不吃这一套，自己与他年纪相仿，绝无母亲爱怜孩子的心态，她没好气道:”说话！“

秦毓这才不情不愿道:”你把我送回去……“

”送哪里去？大佛寺？“谢潇潇莫名其妙。

”送回师父那里。“

谢潇潇道:”并非是我将你带出来，你回不回去都与我无关。“

秦毓只差哀求，但又听见殿内的吵闹声，问她是否是郭贵妃与许玉蕊争吵。

”郭贵妃待我一向很好。“除了罚抄古今文经。

”这里的生活也很好。“

秦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谢潇潇不解道:”那你怎么想要回去？”

“我怕，我怕做不了三皇子。”

成为三皇子，首要一点就是气质，他说自己没有皇族气质，见了杨玄悠都抖如筛糠，吓得不敢冒头。

第二点就是才学，口才，文才，一样不沾。

从前他生活在山中，无人拿他与旁人比较，自然不觉得什么，眼下却不得不与“三皇子”的诸多兄弟比较，师长说话稍有保留，其实人家背地里说他心智不全，他说比起自己，郭珂恐怕更希望真皇子回来。

李甯坐在床尾听见他说这些，才发觉秦毓替兄长受过不止于肉身所受之罪，她不免也低头黯然，自己从小在大明宫中长大，已然习惯于笑不漏齿，坐不塌腰，闲阅女经、女诫，宫中专门教导公主功课的宋氏姐妹平日里也是如此，虽讲着女子要如何娴静不可刁蛮使性，但她们自己却终生不婚，足够叫人羡慕。李甯常常听过自己的功课，再去替兄长完成功课，这才知道，原来皇子与公主所受教导是男女有别，贵贱不同——即便身为皇家女儿，到底也有贵贱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