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擦过他们的鬓发，代国公府的西域名马打着响鼻停在了北街，鬃毛上未沾一毫雪水。www.jingsiwenxue.com左军的人列队于前，他们不能穿过人墙，只得下马。郭钊看见为首带兵那人正是他要找的马进潭，马进潭循声来看，也看见跳下马背的郭钊。

他怕宫中有事，穿过人群去找郭钊:“郭将军何事？”

郭钊见人多口杂，不好向他直言，也问他来永阳坊何事。

马进潭面露难色:“我尚且不知坊中情形。”

雪落无声，永阳坊的坊门黑洞洞大张着，实在太过安静，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头上黑云压顶，仿佛要将他们吞噬在这黑夜中。

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没有马蹄印和不良卫的足迹，积雪盈尺，踏上去松软而虚浮，瞬间没过人的脚面，但马进潭向来处事小心谨慎，仅令一队人马先去查探。

“方才朱雀门下死了一不良卫。”马进潭压低声音，向郭钊道。

“谁人敢在天子脚下杀人？”郭钊想到那舆图所指的大明宫，心中战栗起来。

“那不良卫意图夜闯宫禁，被守城郎将射杀——我并不知就中情形，是枢密院的小使慌慌张张来左军中传此消息，只说那不良卫死状可疑，身中守城郎将火箭，不消片刻就燃成灰烬，平常之人，大火焚烧也应有白骨残留，更何况是区区羽箭上的一点小火……“

许玉蕊站在郭钊身后，听得一清二楚，忽然接道:”那不良卫是从永阳坊出来的。“

马进潭看她一眼，郭钊点点头，向他道:”许医师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马进潭道:”京兆府中不良卫只留十人，并无缺员，长安、万年二县一人不留，只能是从永阳坊出来的。“

许玉蕊还要再问，就听见永阳坊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惨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盖过了她的声音。

马进潭当即拔出腰中直刀，要进去一探究竟。

许玉蕊急忙道:”马将军，准备火油，平常刀剑不能伤他们分毫！“

马进潭绝无准备火油的时间，也不明白她所说的”他们“究竟是何人，只见他头也不回地驭马进了坊门，许玉蕊拉住谢潇潇道:”准备火油，勿要进去！“说罢，她也骑上马，跟着左军进了永阳坊。

谢潇潇还要再问，许玉蕊的背影就已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郭钊站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摸不着一点头绪，向谢潇潇道:“你阿姊所说的’他们‘是什么意思？“

谢潇潇郝然道:” 我知道的并不比将军多。“她今日才从南山回来，已经不敢贸然出风头，生怕闯祸，但还是接二连三一串倒霉事情，想那南山仙翁果真神算，只可惜没多问他两句。

谢潇潇听了许玉蕊的话，向城内去寻找鬻卖火油的店铺。郭钊立在风雪里，跨坐上青龙马，也进了永阳坊，前头已经看不见左军与许玉蕊的身影，他跟着雪地上浅淡的马蹄印前行，转过永阳北街，马蹄印越来越浅，街道上还是空无一人，郭钊疑心自己误入了鬼域，大声叫着许玉蕊的名字。

没有声音，永阳坊内似乎吞没了所有声音，快到庄严寺时，他座下的青龙驹忽然止步不前——前方起了雾气。不知何时停止的西北风绕过了永阳坊，渺渺茫茫的大雾横亘在眼前，雪花笔直地下坠，竟有流水声传到耳中，并非春日融雪涓涓细流的声音，飞流急瀑，深不可测，仿佛面前已无路可走，雾底横着江河溪流，再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马辔勒紧虎口，郭钊催促青龙驹继续向前，好马通人性，青龙驹在暗夜长啸一声，似乎劝他勿要过去，郭钊想许玉蕊与左军皆已入内，倘这大雾之后真有什么凶险，他也绝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弃马自己走进了雾中。

看不清，连自己的佩剑也看不清，雪与雾使得天地皆白，他只能紧紧握着剑柄，竖起耳朵仔细听周遭的动静，此时也无回头路，因他身后也被大雾包裹，不见来时路。

流水声愈来愈清晰，郭钊举步维艰，在没过脚踝的雪中四处寻找出路。

雪地红梅随着流水声一并闯入他视野……雪地红梅，郭钊循着那猩红的梅花低头去看，庄严寺门前已是死尸成山，血流成河！

人血的腥臭气息笼罩在他周遭，宛如身临战场，只见死人，不见活人，郭钊看着那些血仍在汩汩向外流淌的尸身——竟皆穿着左军官兵的衣裳。他顿时大喊着马进潭的名字，仍旧无人回应，尸身尚还温热，落不住雪，他一个个看去，生怕看见马进潭也横尸街头。

许玉蕊的声音就在此时传来:”郭将军！“

”郭将军掩住口鼻！“许玉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从怀中掏出手帕给他。

不等郭钊答话，许玉蕊就拉着他躲到了庄严寺隔壁的空园之中，马进潭也在这里，空园大门紧闭，雾气变得稀薄一些，隐约可以看清人面。

“郭将军不该进来！”马进潭身上已经浴血，染红了衣裳，血仍在断断续续地向下滴落。

郭钊此时才想起问他们:“门外左军尸身……”

马进潭用匕首将身上伤口剜出，原本鲜红的血液骤然凝结，人肉变成一团腐肉。

许玉蕊急忙给他上药包扎，无暇解释给郭钊听。

郭钊颓然地坐在破败的空园中，掬了一把雪来洗脸，终于灵台清明，看清了眼前的人。

眼前并没有人。

白蛇吐着信子盘在房梁之上，一大一小，白色巨蟒的身体有成年男子的腰身一般粗壮，郭钊下意识地想跑，却被大蛇缠住脚腕，手中长剑砍上蛇身，只有金石相撞的声音，不能伤其分毫。肋骨处传来刺痛，想是骨头被蛇卷断，郭钊一时找不到巨蟒的七寸之处，那巨蟒却摆尾打落了他手中长剑，吐着红舌向他靠近，他被缠绕得快要窒息，只能眼睁睁看着两颗毒牙贴近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