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士恭的权阉梦尚未开始就戛然而止，他其实并未受到左神策军什么“款待”，只是在牢中住了几日，装了装样子。m.dermstem.com后宫阉官最是善于骑墙，他见太子失势，自然将太子当作投名状，将李凝与他密谋之事和盘托出，好拜在吐突承璀门下，可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往日，他做枢密使时还有些用处，眼下不过弓箭库使，在吐突承璀看来，已是毫无用处，自己又何苦费心收拢提拔一个无用之人。

李淳给他一个留存全尸的死法已是仁至义尽:

弓箭库使魏士恭先取羽林大将军孙铸钱二十万以求方镇监军，圣人赐死。

诏命传出了，杨玄悠很是得意，好比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魏士恭一死，内侍省中再无人与他作对，自己的代枢密使一职也得以正任，他还要再问吐突承璀内中情状，吐突承璀却摇头道:“禁中天语，不可泄露。”

杨玄悠见他神色凝重，只好喏喏，不再追问。

“恭喜贤妃，圣人赐死了魏士恭。”他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向杨贤妃报喜。

杨贤妃近日足不出户，听见这个消息时比从前显得淡然，仍旧半倚在软榻上假寐，似乎太子之位已稳操胜券。

原来那日柳泌从紫宸殿出来就亲自造访了杨贤妃，起初杨芷柔还当他是来指证自己毒害太子的，谁知柳泌却向她说太子没有中毒，请贤妃放心。杨氏对他的作为怀有一丝疑惑，当即出钱打赏，柳泌却不为所动。杨贤妃见他无意于钱财，又搬出兄长杨嗣复来，向他许诺翰林学士——真正的翰林学士而非待诏官，最是清要。

柳泌却仍摇头，吐出“司天台”三个字。

杨贤妃这才了然，他既身为雅擅术数的方士，自然以太史局司天台监正为心许之职，但国朝司天台监正之位难于翰林学士、郎官这样清要而显贵的职位。大凡出任司天台监正的多是父祖皆从此道者，天文历数、风云气色，可称禁学，民间一律禁止修习，此中官员大多是域外精于此道的胡人，今时监正的父亲即是一位波斯人，国破来唐，供职于此。平常方士进去，至多不过灵台郎，一生难望其项背。杨贤妃心中为难，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说先让他进司天台，她想倘有朝一日李昀得继大统，区区司天台监正岂不手到擒来。

杨贤妃庆幸柳泌不过是要官——人有贪欲，才好与之交往。于是自认与他同船，而今魏士恭又遭赐死，太子李凝再无内助，大敌已除，她只需静待李昀名正言顺成为储君。

杨玄悠见她如此淡然，忽然道:”娘娘勿忘了，郭钶那里尚有绊脚石。“

”凭他，如何同昀儿争？“

杨贤妃睁开眼，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轻蔑道:”他出身虽好，却碍眼得很，我想圣人断不能忘记他郭家从前的张扬跋扈。“

郭钶的父亲郭暧在与升平公主成婚之初，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二人争吵之间，公主以天子之女自居，郭暧争言道:”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当真是大逆不道，后来公主闹到御前，哭诉于代宗皇帝，代宗皇帝却只能与女儿相对饮泣——倘汾阳王有意做天子，确可取而代之。彼时郭家声势隆厚，就连域外吐蕃、回鹘国中也是只知有汾阳王，不知有唐天子。

李淳就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无比顺从地接受政治联姻，因他心知郭家的女儿嫁给谁，谁才是储君。

杨玄悠却不知为何，还是心中惴惴，或许是因三皇子深居简出，宫中仅有传闻，谁也不知他是否有意露拙，扮猪吃老虎。

从杨贤妃宫中出来，杨玄悠就命人去叫杨知恩——那个前时新进宫的小内监，现在正在紫兰殿中补缺。

杨知恩刚一进宫就被新任枢密使收作假子，自是忠心无他，可紫兰殿侍奉了八九日都不见三皇子的踪影，听见杨玄悠叫他，莫名心惊。到了枢密院，先跪低在地上叫”阿爷“，杨玄悠让他认自己做了父亲，二人父子相称。

他见杨知恩这副模样，已经了然他毫无收获，但还是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道:”明日冬至朝会，叫你来非为别事，我这里上好的衣料收了两匹，你拿去自做一身新衣穿罢。“

杨知恩受宠若惊道:”阿爷，三皇子平素不往紫兰殿来，我尚不得郭贵妃的信任，也不得往他殿内侍奉……“

杨玄悠道:”小事罢了，朝会家宴，三皇子也须列席，我不信他还要推脱不肯出来。“

杨知恩听见这话才放松下来，接过了他相送的衣料，又想起一事，向杨玄悠道:”知恩在紫兰殿的宫女口中倒是听闻了一些三皇子的事迹。“

”因三皇子生性愚笨，近些日子郭贵妃向其下了禁足令，每日闭门在殿中读书以应圣人考问。“

杨玄悠道:”圣人考问，年年如此，怎么郭钶偏是今年要他闭门读书，难不成今年考问比往岁重要么？“

杨知恩道:”知恩想那郭贵妃恐怕是见近来太子不受宠，有意让三皇子在人前一鸣惊人。“

杨玄悠思索了一阵，就让他回去，亲自对着中书省、学士院的名单审视起来。

他想郭钶能如此重视此次考问，恐怕是得了什么风，倘真被杨知恩说中，让三皇子李宥大出风头，讨得皇帝欢心，不免白费心机一场，不若提前打听了试题，给李昀锦上添花。

李淳往岁召皇子去紫宸殿考问，承旨学士与宰相皆在座中，他想兴许李淳所问之试题也出自于他们的手笔。承旨学士李绛为人刚正，绝非他能延揽交结的，宰相武元衡素日最厌宦官，只剩下李吉辅，此人颇受皇帝宠爱，又生得一副曲意柔和的性子，不常与人结仇怨，即便是宦官，也礼敬三分，杨玄悠打定了主意，就要出宫去造访李吉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