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山自知说错了话，惹得谢潇潇不依不饶当夜要回城，小李收了许玉蕊的金锭，倘谢潇潇回去了，他不能逃脱责任，只好问宁远山怎么办，宁远山说谢潇潇喝醉了，大雪封山，如何出得去，就是有心也怕无力。www.ych009.com

谢潇潇却歪斜着脚步道:”大雪封山我便踏雪出去。“

宁远山摇摇头，腹诽许玉蕊怎么将谢潇潇养成了一个疯子。

谢潇潇是个疯子，行事跳脱不讲逻辑，热血冲上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世上少有这样的人。宁远山想这是因为她打小跟随许玉蕊长大的缘故，普天下之凡人，生来没有性情，倘她生长在侯门深院，每日读些《女诫》，被当作闺秀一般养大，就又是另一种行事作风，想到这里，他很久没有秦毓的消息了——秦毓生在宫闱，必不能逃脱变成纨绔、工于心计的命运，他很满意自己对秦毓的教导，足以让他永葆一颗赤子之心。

但郭钶和大明宫中的诸王皇子侍读不这样认为。就中又要除过吕元膺，他做侍读的时日太短，不过三、四个月，秦毓就学读经虽不聪敏，但吕元膺认为他有一种难得的天真，是诸皇子身上所没有的。这样的天真具体表现在空白的黄麻纸上:旁人不会写则找代笔，如太子李凝，吕元膺亲自考问时发觉端倪，虽未戳破，但说给翰林院中的僚友知道，于是人尽皆知太子无才。而秦毓毫不遮掩地交上空白麻纸说自己才疏学浅，眼下还写不出什么文章，吕元膺转身就向李绛、崔敦诗大夸三皇子谦虚、天真，不失其赤子之心。

于是有关三皇子的风言风语就分作两种，朝臣说三皇子不愧于汾阳王的门风，赤子之心；宫人、内监说三皇子蠢钝愚笨，没有主见，颇好驾驭——一时间内侍省中押定三皇子后来居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他们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帝王，但谁也不敢肯定郭钶不会成为第二个女主武皇，倘真是如此，他们不免替人做嫁衣。

郭钶为秦毓的学业头痛，她想此子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真正的李宥恐怕与李甯的聪慧程度不相上下，也就无所谓逼他读书，只是要秦毓遮掩过皇帝李淳的考问就是。

”母亲可知道圣人会问些什么？“秦毓装傻功力了得，坐在紫兰殿中，忧心忡忡地问她。等冬至日过去，元正之前，李淳就要亲临后宫考验诸皇子读书情况。

李甯尽力回想道:”不过是问今年学了些什么，师、傅教了些什么。“

秦毓松了一口气，他想只消随便说些从侍读那里听来的故事就好遮掩过去。李甯却继续道:“旧年阿爷问我，钱重货轻之弊、论宣武军之设……”她还没说完，秦毓就已经再度紧张起来，问她如何回答。

李甯道:”自国朝置两税法始，遂有钱重货轻之弊，百姓受其困而以物易货，自是要出内库钱以革弊；宣武军之设则在于遏制河北势力。“

郭钶看着李甯，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的意味，可惜她身为女子，不能承继大统。

秦毓却像泄了气的马球，委顿着身子坐在绳椅中，将李甯所说复述一遍，李甯见他背得念念有词，急忙道:”这是旧年所考，今年定不再问。“

秦毓低声道:”不若今年也由你来应圣人的考问。“

郭钶听见他又要将此事推给李甯，怒道:”近日疫病肆虐，正是你闭门温书之际。“说罢，又向李甯道:”阿甯今已及笄，元正日圣人大宴群臣，你只需为自己择一如意郎君就好，不必担忧兄长之事。“

李甯知道往往群臣宴就是皇帝择婿之时，她脸上蓦得升起红云，再无暇去想秦毓之事。

……

冬至前一日，吐突承璀将太子李凝勾结朝臣一事拟书奏与李淳，奏书中巧妙地避开杨嗣复，也不敢再提及当朝宰相李吉辅，一件牵涉到杨贤妃的事情也没有，只说太子与前枢密使魏士恭勾结。

李淳正为了疾疫之事头疼，看也不看，让他亲口说给自己听。

“魏士恭只知有太子，不知有殿下，一早勾结太子，传谣长安。”

李淳闭着眼睛，听他继续道:“太子所传谣言与前时妖物害人有关。”

他忽然睁开双眼道:“朕记得京兆府正捉拿凶犯。”

吐突承璀道:“臣也亲去京兆府廨，京兆尹说尚未捉住凶犯。”

“此事原本苦无证据，定作妖物杀人，太子却令魏士恭传出谣言道长安无妖，事在人为，恐怕今时所捉的凶犯只是底下胡乱编造出一个巫女搪塞罢了 。”

吐突承璀观察着李淳的神色，见他示意继续才道:“臣将魏士恭带去左军中审了三日夜他才肯说，太子尚有后计，只是当日被诬告与李相勾结，再不敢轻举妄动。”

吐突承璀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魏士恭说，太子的后计是让他将‘圣人为求长生，食人心肺’之事传扬出去，以污陛下清名。“

紫宸殿里太过安静，吐突承璀的声音即便再低也传到了李淳耳中，竹节宫灯中的莲花烛也在此时爆开火苗，李淳忽得坐起了身，正了正头上玉冠:”魏士恭现在何处？“

吐突承璀道:”尚在左军之中，只待陛下诏命。“

李淳的眼中骤现恨意，向吐突承璀道:”杀。“

皇室丑闻不外如是，李淳绝不肯让人知道他亲自拟定的太子竟也有心弑父，他笑起来，李凝倒确实与自己相似，不止于外表。

”朕自在东宫、做广陵王之时你就跟在朕左右，竟想不到今日，这后宫之中，朕身边还是只有你忠心无二。“李淳背着身子，不让吐突承璀看见他黯然的模样:”朕不欲张扬此事，你出去罢。“

吐突承璀领命出去，李淳将那奏疏烧了个干净，看着银盆中大火吞噬尽了残页，他的恨意也在火中升腾，砸碎案上玉杯，尚不解气，又举起一旁楠木刀架上的直刀对着御座砍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