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蕊能想到的，皇帝李淳自然也能想到，即使他忘记了，也有通事舍人、典客令来提醒他。www.zhaikangpei.com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疫病肆虐的流言在长安城中传开的时候，已是冬至节前两日。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下来，尘土掩盖在洁白的雪色之下，城中十二街上结了冰，只有马蹄踏过去“哒、哒”的声响。

谢潇潇终于肯听许玉蕊的话，逃到了子午谷中小住——因韩茂见冬至将至，已丧心病狂起来，发誓要将长安城掀个天翻地覆。他不过区区法曹参军，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誓要将长安城天翻地覆的是京兆尹，新官上任，心头正热。冬至日各地官员上祥瑞的奏书如雪花片般飞入大明宫，而天子脚下的京兆尹连一桩拿得出手的政绩也没有，岂不丢尽了脸面。

韩茂无法，只得向他进言道:“使君不若暂且搁置，好在今时疫病大起，无人想起前案，恐怕圣人也无心再提。”

吕元膺是新任的京兆尹，他先前多年沉沦下僚，因讜言直气，李淳不愿他在朝堂上同自己作对，让他充作诸王皇子侍读，管教自己的皇子。而今他骤然升做了京兆尹，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听见韩茂的说辞，怒道:“身为京兆府参军如此尸位素餐，大唐何以中兴。”

韩茂听他扯到中兴，心知吕元膺做惯了皇子侍读，又要开始大谈国事，教育僚佐，急忙解释道:“下官绝非不愿捉贼，只是……下官疑心那贼人藏匿在大明宫中，我等不过位卑小官，怎敢闯入宫闱。”

吕元膺抚须道:“你怎知道贼人在宫禁之中？”

韩茂道:“下官连日跟踪其姊，唯一不能涉足之处即是大明宫。想那禁中宫女三千，如要藏匿凶犯，也是绝妙之处，何况不良卫已勘察长安城各处、把守城门，这城中只剩大明宫未敢入内搜查。”

韩茂将烫手山芋抛给吕元膺，谁知他却道:“不过是大明宫，待我向圣人禀明，让金吾卫去搜查有何不可。”

韩茂本以为他不过是说笑，但吕元膺与翰林院中承旨学士李绛有旧，李绛果真向皇帝进言，要求搜查宜春院、梨园教坊各处新入宫的宫娥——自然还是一无所获。谢潇潇知道这个消息时，兀自庆幸自己被杨玄悠一早“发配”到悲田养病坊，否则瓮中捉鳖，她想跑也难。

宁远山照旧下山来饮酒，在小李的酒馆遇见谢潇潇时，大雪封山，山中的人出不去，山外的人进不来，雪花如席飘落在他的肩发上，更显出一些暮态，与上了年纪的老人毫无分别。

他走到酒馆，先看见谢潇潇大开赌局，正拿着红牙签筹与人斗酒，小酒馆一时热闹起来，为小李招徕许多隐居南山的举子，宁远山摇摇头，说大雪封山正是读书的好时节，诸生不去闭门苦读，却在这里玩闹……说着，又摇头叹气。谢潇潇见他是个老头，问小李道:“他是你阿爷么？”

小李摇头，向她道:“南山仙翁。”

谢潇潇不屑道:“我只听过南极仙翁，不知什么南山仙翁。”但还是让座给宁远山:“仙翁喝什么酒，我请你。”

宁远山斜睇她一眼，倚在红藤杖上道:“平白无故献殷勤，莫非有求于我？”

谢潇潇笑道:“我与他们不同，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晓你的仙人事迹，不过是方才赢了钱，倘进来的人不是你，我也一样要请他喝酒，再者，我没什么事是要卜卦的。”

宁远山见她这话有趣，竟有豪气，不由正眼看她道:“当真无事？”

谢潇潇叫小李拿抛青春，倒入杯中递给宁远山道:“他们要饮郎官清，讨个好彩头，我想仙翁定没有要做郎官的志向。”

宁远山饮了热酒，看她玩红牙签筹直到天色将晚，那些举子纷纷散去，酒馆中只剩下他们两个，谢潇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道:“你怎不归家？”

小李解释道:“她是前时那位许娘子的妹妹，付过钱在我这里住一段日子，后院空屋颇多，我便让她住下了。”

宁远山听见许玉蕊，变了神色，仔细去打量谢潇潇，猜知她就是十年前与秦毓一同中毒在玄都观受许玉蕊诊治的女孩。原来自己枉做好人，许玉蕊的医术也不见得低于他。

待小李去后院劈柴生火做饭，宁远山又问道:”许——你阿姊让你来这里是为躲人罢。“

谢潇潇奇道:”你算出来的？“

宁远山有心玩笑，继续道:”十年前你中毒将死，在玄都观中已咽气，不想还能复生，想是暂闭气门，可惜家人草草将你埋葬，碑上连名姓也不刻。“

谢潇潇霎时张大了嘴，恭敬地问道:”你果真是南山仙翁？“她从前所见招摇撞骗者不过是提前打听了卜卦人的故事，故弄玄虚，可眼下这酒馆中只有他们三人，连小李都不知她的来历，宁远山怎能知道。

谢潇潇愈发敬佩起来，压低声音问他道:”你说我能躲过此劫吗？“

宁远山犯了难，他不知谢潇潇遇上什么事，索性闭口不言。

谢潇潇却自言自语道:”天机不可泄露？“于是也闭口不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长安城中疫病大起，你说阿姊什么时候能解决此事，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她一人在城中，是否涉险。“谢潇潇憋不住，对着桌上清淡粥菜毫无食欲。

宁远山道:”你知天机不可泄露，却还要再问，岂不多此一举。“

谢潇潇又自语道:”我病急乱投医，连这样不经的事都信，想你也是不知，枉担仙翁虚名罢了。“

宁远山知道她有意拿话激自己，但他本就不想担这仙翁的名号:”我确不知，也并非仙翁。“

谢潇潇激他不成，又生一计，从口袋掏出铜钿银锭摆在桌上数起来，数到最后咬咬牙道:”我今日信你一回，倘仙翁能告知家姊境况，等我回了长安，还有重谢。“

宁远山叹气道:”你如此担忧，怎不回去看看。“

谢潇潇被他一语惊醒，以为这便是上天给的指引，放下粥碗，当夜就要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