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花骢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马，但秦毓无缘得见，因疫病在宫中逐渐流行来开，每日被拉到宫外悲田养病坊的宫人十之五六，但凡脸上有一点红痕，就列入怀疑之中，不论是蚊虫叮咬还是其他，一时间宫城中人心惶惶——悲田养病坊，名为养病，实则是等死，进去的人，即便原本无事，也会染上其他疾病，因长安城地势西低东高，悲田养病坊所设之处大多处于阴湿之地，兼在冬日，寺院窗门紧闭，久处其中，自然寒湿气盛:冬伤于寒，春必病瘟。m.bokuwenxue.com到那时，恐怕不止于宫城中惶惶，整个长安城都要为瘟疫所笼罩，但太医署之中无人敢向皇帝进言，阻止皇宫将染病的宫人送去悲田养病坊。

皇子殿中侍候的人渐渐少了，只谢潇潇每日陪着秦毓，他听着谢潇潇向他形容，说开元年间，兴庆宫花萼相辉楼下的墙壁上曾有一幅画，相传是宁王所作，上画五匹好马……”六匹，记错了，其中最栩栩成真的玉面花骢，御风而去，此后踪迹难寻。玄宗皇帝养马过四十万，但排得上号的只有这六匹马。“每日被关在殿中，谢潇潇只得向秦毓讲这些国朝轶闻来解闷，”沛艾大马、西域大宛、木槽、黑骊、照夜白、玉面花骢。我为你所选的正是这玉面花骢，身上青白相间，脸上马毛如雪。“谢潇潇说完转头去看秦毓，秦毓听得已呆了，双眼直直地看着殿门。

”可我不会骑马。“秦毓忽然道。

谢潇潇自然醉翁之意不在秦毓，而是为自己挑选一匹好马。

”这有什么，我教你就是！“谢潇潇嘴上说得好听，可现在他们谁也飞不出这宫殿，只能温书习字。

秦毓刚翻开郭钶相赠的雁塔圣教序，就听见殿外有人叫谢潇潇的名字，他的神思又从褚遂良的拓本上挪开，碰了碰谢潇潇的手臂:”有人叫你。“

谢潇潇正在翻弄绳结，被他一碰，忘了到哪一步，气道:”我长了耳朵，岂听不见有人叫我？“

她想定不是什么好事，去开门时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门外站着一绿衣小内监，陌生的一张脸，谢潇潇没好气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内监道:”郭贵妃使我来叫你。“

谢潇潇问他何事，小内监道:”从今日起，后宫内侍宫女，无论职位大小，皆要受太医署医官诊视，将每日身体状况登记在册。“

谢潇潇狐疑地看他一眼，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先去复命，自己随后就到。

殿里，秦毓停了笔，正在向门外张望，见她回来，急忙问道:”什么事？“

谢潇潇思索一阵，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什么人？“

秦毓不解，挠了挠脑袋，不知谢潇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潇潇见他还不开窍，恨铁不成钢道:”三皇子！“

”记住，你是三皇子，我有事出去，不论谁来，你且装睡觉罢，不许随便开门。“说完，谢潇潇转身出了宫殿，往右银台门外去，方才那小内监说的地点。

走在路上，谢潇潇觉察出宫城内萧索不少，一路行来，竟不见一个宫女，心中更加不能安宁，想起自己还是逃犯，她低下头，摸了摸新长上来的眉毛，狠了狠心，索性全部拔去。

宫女鱼贯列在银台门外，原来谢潇潇来迟了，因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杨玄悠看着她脸上两道滴血般的红痕，辨认了许久才看出来她是那日在秦毓殿中的宫女，他查过名册，原是郭府的女婢——”郭萧。“杨玄悠大声叫道，谢潇潇暗道不好，果然是发现了自己，她正在思索是趁机逃跑还是束手就擒，就听杨玄悠继续道:”郭萧，送入悲田养病坊。“

谢潇潇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尚未被人发觉真实身份，但来不及反应，已有内监来将她请出宫女阵列:”请吧。“

谢潇潇茫然道:”去哪里。“

杨玄悠站在她面前，笑得十分得意:”悲田养病坊。“

谢潇潇讶然道:”为何是我，医官尚未给我诊脉，杨使就要请我去养病坊，岂非公报私仇！“

杨玄悠将谢潇潇拉出队列，指着她脸上两道红色疤痕道:”脸有红痕者，勿需烦劳医官诊脉。“

谢潇潇捂着眉毛，还要争辩，杨玄悠就已使眼色让人拉她上车。

”这分明是眉毛，怎么可能是红疹。“谢潇潇不好暴露武功，在哭天抢地的喊声中被拉到了马车上。

坐在她身侧的正是方才那个小内监，谢潇潇一把扯下他脸上蒙着的白布:”你说是郭贵妃使你来寻我？“

小内监低下头不敢看她，听着车轱辘滚远才悄声附在她耳边道:”小娘子勿好怨我，杨使有命，谁敢不听。“

谢潇潇透过车帘，看见已出了宫门，车里其他宫女皆是凄惨着一张脸啜泣，她瞪着那小内监道:”我与他不过一面之——一面之龃龉，我又并非什么大人物，陷害于我，于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内监不敢多言，为难道:“勿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

谢潇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是郭贵妃的心腹宫女，将我遣走，自然是要对付郭贵妃。”

内监将头低到肚子上，腰也弯了下去，他不过初进宫的内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但对宫中的派系已有了解，郭贵妃、杨贤妃的不合人尽皆知。谢潇潇看他这副神色，已猜知几分，只是不知杨玄悠究竟要用什么计谋对付郭钶，一时又不能传信进去。谢潇潇靠坐在马车上，闭目沉思起来，养病坊路远，她竟睡死过去，直到有人将她叫醒，催促下车。谢潇潇拉开车帘一看，竟已到了永阳坊，此地最是人少，眼下沿途却尽是伤寒病人，因寺院中禅房不够，许多人只拉一张草席，睡在街旁，有那被冻僵的尸体，脸上蒙着白布，也无人来拉走，一时间竟有人间地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