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悠自从失去秦毓踪迹，就处处留意内侍省与宫中各殿的内监。m.zhaikangpei.com因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费了些许时日，但毫无秦毓踪迹，他想或是逃出宫去了，也就不再追究，只是允诺了杨贤妃，往郭钶宫中安插人手一事一直不得解决，眼下他新掌枢密事，宫女太监染疫者多，宫中一时有缺，就立即选上了一批新来的小童，调往各宫。

那小内监杨知恩也是其中之一，他送谢潇潇和一众宫女到了养病坊，回宫复命，杨玄悠见他办事伶俐，将他指派到了郭钶宫中。

自谢潇潇出门去，秦毓听了她的话顺从地躺在床上数花砖，好容易数得睡着了，又做梦吓醒，一身冷汗——梦见皇帝李淳亲自来考校他书读得怎么样了，第一个问题先问今年学了些什么，他张一张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李淳从未来看过他，他也不知李淳长什么样子，梦里青面獠牙，可怕至极。

他叫了一声郭萧，空荡的宫殿中只有回音答应他。秦毓见外头天色黑了，谢潇潇还没回来，自己一人待在殿中不免有些害怕，于是起身换上常服，出门去找李甯，李甯的宫殿就在一百步花砖之外，与他毗邻。

公主殿门外的宫人见是三皇子，未加阻拦，任由他进去。

李甯也正是百无聊赖，一个人坐在桌前摆弄棋盘，左手和右手下棋，见他来了，疑惑道:“母亲不许你出来。”

秦毓急忙附在她耳旁道:“谢潇潇不见了。”

李甯听见这话，扔掉了手中蓝田玉棋子，将他拉到内间:“怎么不见了？”

秦毓道:“白天有人来我殿中找她，她说有事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李甯又问什么人，何事，秦毓一概摇头说不知。

“你先在我这里待着，等我出去打听。”

谢潇潇虽然生性贪玩，但近来事务繁杂，郭钶命她看照秦毓，她断不会以此为儿戏，自己跑出去玩闹。

李甯到郭钶殿中时，她已接到消息。

”杨玄悠将人送到了悲田养病坊。“郭钶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在并未发现她的身份，只当她是郭家送来的贴身丫鬟。“

李甯道:”杨玄悠假公济私，这样事情，竟不先来问过母亲，就擅自做主，这紫兰殿中的人，岂是他想抓就抓，想赶就赶的。“

郭钶松开拳头，抚着李甯的肩膀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以李淳和各宫皇子身体为由，倘我知道，也无从阻拦，只会落人以跋扈嚣张的把柄。“

郭钶在这宫中已消磨去大半青春，但至今仍是寄人篱下之感，望向李甯的眼中不免含有悲戚，她与李甯皆是这大明宫中的客人，生男犹得继承帝位——她不敢作此想，出宫开府做个闲散的郡王也好，生女，遇上吐蕃、回鹘求娶公主， 皇帝的女儿，人人自危。

……

谢潇潇住进永阳坊庄严寺，原本还怕宫外有人会认出她来，但等她进到后院，才发觉根本无人注意到她。禅房已住满了宫女、太监，因这些人是从宫中出来的，而此寺归左军功德使管，所以赶走了乞儿饿殍，让内监宫女住进去。

永阳坊三座佛寺，总持、庄严、圣寿，因地处偏僻，皆做了病坊，谢潇潇所处之地则更为偏远，但她对庄严寺却是颇为熟悉——元和二年，她随许玉蕊来此捉妖。庄严寺左有一空园，常年无人居住，院中又有一皂荚树，树上十五千，树下十五十，往往有巨白蛇盘桓于树下，此外别无他物。因这白蛇曾幻化成一守夫丧服除的寡妇，以美色惑人，残害了当朝盐铁使李逊的幼子，许玉蕊便来将她收服，放归于三十六洞天福地，勿使其再害人性命，但长安城中百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空园白蛇害人的传说就流行于世，其实那宅内早已没了妖物。

谢潇潇见庄严寺中无落脚处，索性翻墙溜进了隔壁空园，在那皂荚树下和衣而卧，且度过今夜，再作打算。

空园虽没了妖物，但常年无人洒扫，已是草满庭院，野草及膝。谢潇潇刚跳下来，就扬起一阵尘灰，但比起庄严寺的禅房，尘气土腥就没什么不可忍受了。

不一时，她听见庄严寺内敲响钟声，爬到墙上去看，原是到了斋饭时间，宫人挤作一团向后院搭起的草棚下跑去，谢潇潇则趁机去禅房中搜刮一床被褥。刚进到最末一间禅房，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人声:”谁在那里？“

谢潇潇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便笑道:”是我。“总之大家都是宫女。

但这间屋子的布置颇为奇异，按说禅房作为安置宫人的病坊，打地铺且不够，不应有屏风这样占地方的东西，但这间屋子中，床榻、被褥、屏风、暖炉一应俱全。谢潇潇自报家门道:”我是紫兰殿中的宫女。“

那人声听了，答道:”你进错了屋子。“

谢潇潇心中奇怪，偏要一探究竟，嘴里说着这就出去，脚下却悄没声息地走到了屏风前。

她听见那人的呼吸声，两个人仅隔着一个屏风，谢潇潇正要潜过去，就听见那人道:”再向前一步，你便死期将至。“

”谁会将别宅妇藏在这种地方？“谢潇潇自语道。

”我并非别宅妇！“声音中隐隐含有怒意。

谢潇潇故意道:”你既不是别宅妇，怎么不好让我看上一眼？莫非是逃犯。“

那人听了这话，笑起来，声音穿透谢潇潇的耳膜:“我看你倒当真是个逃犯。”

谢潇潇霎时间面无血色，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这女人不过是随口乱说罢了，一挥手，拉开了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却空无一人，头顶上有呼啸风声传来，谢潇潇看着漏风的屋顶，见人遁走，也无心再追，拿了被褥就出去了。

回到空园，谢潇潇饿着肚子睡在树下，思索那个声音，竟一时感到几分熟悉，想到夜半，终于饿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