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谢潇潇还躲在云十六娘房里。m.yingyongshudian.com

“你对着长安舆图看了一下午，可想出什么头绪？”

谢潇潇昨夜未眠，已是十分困倦，但还是打起精神，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

“差一刻钟亥时。”

谢潇潇应了一声，将舆图揣进怀里，就要下楼去。

云十六娘急忙拦住她道:“换一身衣服。”

谢潇潇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圆领袍，点点头。

云十六娘从衣柜中取出一身团花襦裙递给她。

谢潇潇看着襦裙上繁复的鸳鸯遍地锦花纹，摇摇头。

云十六娘又重新挑选出一件石榴红的襦裙，谢潇潇道:“穿上罗裙如何与人打斗，跑起来也不便捷。”

云十六娘道:“你素日不作这样打扮，今朝穿上襦裙，谁能认得出你。”

谢潇潇想她说的有理，拿了衣服去屏风后更换，出来的时候，云十六娘已打开妆奁，从蛤盒中取出口脂和铅粉，让谢潇潇坐低到妆台前，给她上妆。

谢潇潇顺从地坐到绳椅上，扬起脑袋，闭着双眼，任由云十六娘给她易容乔装。

剃刀刮在眉毛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谢潇潇想要伸手去摸，被云十六娘捉住双手:“别动，眼下流行的八字低眉，原是要剃去眉毛的。”

以蛾绿螺子黛在眉骨上方勾勒出扁平的八字形，略有蚕头雁尾之势，谢潇潇感到额头冰凉，局促地向云十六娘道:“额黄就不必贴了。”

云十六娘并不答她，将素馨花别在她的发间，又拿起大红口脂，向她两颊各涂一道斜红。

乌膏点唇时，谢潇潇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去照菱花镜，自己先吓了一跳。

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妆。

云十六娘还要加深她两靥的斜红，谢潇潇已站起身，向她道:“我阿姊看了都未必能认出我，还是省下时间让我去赶路吧。”

云十六娘问她准备去哪里，谢潇潇摆了摆手:“你不知道，他们倘再来问你，你就是真的不知，无需说谎，岂不更逼真。”说完她就步下楼梯，装作平康坊女子的模样，从流云居的后门出去。

眼下要逃出长安城比登天还难，谢潇潇走到平康坊北门，遇上执戟的不良卫，他们并未前来盘问，看了她一眼就放她出去了。

她心中暗自庆幸，却不敢再走朱雀大街，一路向东，跑到通往大明宫的夹城中。

夹城中没有人迹，只间隔百步立一盏石柱宫灯，即使碰上人，也看不清脸。谢潇潇握紧令牌，加快脚步走到尽头，通向大明宫城的延政门前立着金吾卫，她低着头上前出示郭钶相赠的白玉令牌，心跳声盖过长安宵禁的鼓声，鼓声停下时，金吾卫为首的那个挥手让她过去。

延政门内是大明宫的东内苑，偌大的鞠场横亘在眼前，谢潇潇不敢发足狂奔，走到龙首池才看见宫殿的影子，可大明宫中的宫殿几乎一模一样，她不认得路，不知郭钶住在何处，只能凭借记忆横冲直撞地寻找。

穿着罗裙不好翻墙上屋，谢潇潇走过龙首池，看见西北处的角门上横额写着崇明门，想起来这正是她从前追逐妖物到少阳院遇见秦毓的地方。

她穿过崇明门，还是一筹莫展——秦毓假作三皇子，不住少阳院，少阳院中所住的只可能是太子李凝。

正思想间，谢潇潇就看见少阳院中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嘴里还大喊着“传太医令——”

她想进去一探究竟，又想自己这几日运气不佳，已被冠上在逃凶犯的罪名，此时进去看热闹，倘若被人发现，即使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大明宫，还是勿要节外生枝。

绕过少阳院，谢潇潇继续往北亮着灯的宫殿群走去。其实她根本不知郭贵妃是否会容许她躲藏在自己的宫中，可惜没来得及问许玉蕊郭钶的事情，若她与许玉蕊当真是密友般的关系，应是愿意施以援手的。

再下策即是去秦毓那里求他收留。

谢潇潇想秦毓是个胆小鬼——她没见过胆子这样小的人，像是富贵人家豢养在雕金笼中的鹦哥，除了乖巧漂亮，一无是处。

但是足够漂亮，如果生在女主武皇时，或要被选入控鹤监，与莲花似六郎的张昌宗一较高下。想到这里，谢潇潇不由笑出了声。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高悬在谢潇潇的头顶，照得她的影子短短的，被踩在脚下，踩得她浑身上下酸痛，谢潇潇悲哀地发现，自己迷路了，索性钻到太液池旁的石林中小憩。

石林中有一块巨大的醒酒石，因常年累月有人使用，石身上已被磨得发亮，足够让她容身，但冬夜太冷，又无树木遮风，闭上眼就如坠冰窟……罗裙不耐五更寒。谢潇潇爬起来四处张望，见无人巡查，决意拾木柴来生火取暖，好不容易捡到一些枯枝，才发现没带打火石，谢潇潇伤心欲绝，也不再折腾，蜷缩在醒酒石上睡觉。

很饿……风吹得她很饿，谢潇潇虽然经历了倒霉事，但却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肚子咕咕叫着，像冬夜的知了，谢潇潇坐起身，又兴起了寻找尚食局的念头。

没有宫城图，去哪里都是寸步难行，她正在犹豫，就看见太液池旁亮起了灯。

谢潇潇躲在醒酒石后，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不是宫灯——有人在太液池旁点火烧衣物。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于是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只见几个宫人头戴纺纱帷帽，手中拿着赤黄色的襕袍、深衣，火烧了有一刻钟，她们将灰烬扫落进太液池中就匆匆离去。

赤黄色乃皇室象征，谢潇潇不明白她们为何夜烧皇帝衣袍，等人走远了，她跑到近处去看，太液池中的金色鲤鱼以为人来投食，都争相向水面游去，谢潇潇看见一角未烧尽的赤黄色衣料被冲到岸边，她拾起端详了一阵，没什么特殊之处。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起来，谢潇潇想自己再饿下去就快成鬼了，看着出游的鲤鱼，忽然双眼泛光，也不顾自己穿着罗裙，除下乌皮靴就跳进太液池中捉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