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八是一个刁滑奸诈的人。www.yiwuwenxue.com那天晚上靖安李相来义庄的时候，葛老八正在内堂睡觉，听见声音出来应门，来人赏了金锭，他就会意地出门去了。

韦春明提审得到的证词自然滴水不漏地替那人遮掩了行踪，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回家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谢潇潇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躲在玄都观里大睡了一日，到了晚上就跑到流云居来，没看见云十六娘，先遇上了韦春明。

二楼的隔间中，谢潇潇看着证词道:“定有人在撒谎。”

韦春明喝着酒，沉默不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你的行踪比他们要可疑。”韦春明说时，睁大了双眼去看谢潇潇，似要窥穿她的谎话:“葛老八说他家去取过冬衣裳，见他女人做了饭，就留下吃完饭再回去，他女人已出来作证，那道士的徒弟疯得不轻，连几时进义庄，见了什么人都说不出来，你一句话就说有人撒谎，比长安亲自提审证人的县尉还厉害上几分。”

谢潇潇看他吹胡子瞪眼，气道:“韦使君有本事，有本事怎把命案往妖物身上推。”

云十六娘进来时正听见他二人吵闹，她站到谢潇潇身后去看那份供词，笑道:“供词倒是没什么，大凡被官府提审诘问的人都要如此回答，你们尚未抓住凶手，他们倘说知道，岂不是要给自己惹不痛快。”

韦春明见她开口，神情有些缓和，不再追问谢潇潇那夜为何出现在义庄。

云十六娘坐到他的身侧斟酒，她今日穿着一件暗花蝶纹深青圆领袍，系皂色幞头，足登乌皮靴，作男子打扮，因生得冶艳，并不像男人，倒有虢国夫人淡扫蛾眉的姿态，显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韦春明被她吸引去了目光，拉着云十六娘的手道:“云娘今日怎做如此打扮？”

谢潇潇看韦春明还有闲心打情骂俏，也学着他的口吻叫道:“云娘——”

“云娘方才说葛老八因凶手未抓住不敢讲真话，你听见没有？”

云十六娘掩唇笑笑:“我随便一说罢了，抓贼岂是容易的事。”

韦春明被她一顿抢白，起身夺回谢潇潇面前的卷宗，收到怀里:“若不是张式开要我将卷宗拿给你看看，你以为这般机密事情我会给你知道。”

谢潇潇听他提起那验尸官，向韦春明打听道:“他住在哪里？”

“靖善坊，弩营后头。”

靖善坊弩营后头，正是义庄所在。

谢潇潇心中疑惑:“他怎么住得这样远。”

韦春明道:“验尸官俸禄微薄，你当他能住得起平康、宣阳？就是靖善坊的宅子也是租来的，他不是长安人士，弩营后靖善南街第三家，是他的住所。”

长安人士不屑于做这样不入品流的小官，验尸官也无需经过科考，多半是父祖传下来的技艺，能在天子脚下混口饭吃已属不易。

谢潇潇得了消息，转身就走，临去时不忘喝完杯子里的烧春酒，向云十六娘道:“记韦使君账上，今日是他叫我上来饮酒。”

韦春明还没反应过来，谢潇潇就跳窗走了，她轻功了得，从来懒走楼梯。

……

旧地重来，谢潇潇走在靖善坊的街道上，想起昨夜的光景。

长安坊市各置两道门，皆是南北开，不许正对朱雀大街，从靖善坊到靖安坊去，本可以走靖善北街，但那李相却执意从靖善南街的坊门出去，绕到朱雀大街上乘轿辇……谢潇潇忽然觉得自己昨夜行迹已被人发现，那李相应是故意引开她，有心给义庄中的凶手留下足够的时间。

到了靖善南街，谢潇潇先闻见一阵腥气，和她去西市独柳树刑场看砍头的气息相近，混杂在冬夜萧疏的、寒风灌在鼻子里的气息中，谢潇潇心脏漏跳一拍，大声叫着张式开的名字，闯入南街第三家宅院——门没有锁。

地上没有血，谢潇潇呼出一口白气，穿过天井去后堂找张式开。

“张使君？”谢潇潇跨进后堂，一道微弱的呼救声传到耳朵里——

张式开身上衣襟大敞，胸膛上正插着一柄匕首！

他躲在后院的水缸后，已扯下一块衣摆自己擦拭向外涌出的鲜血。

谢潇潇来不及点烛，不知道他身上伤口的深浅，就将他一条手臂拉到自己背上，要背着张式开去玄都观找许玉蕊替他医治。

“张使君勿怕，我阿姊医术高明，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张式开忍着疼痛，嗓音沙哑:“谢娘子先放我下来，不妨事……凶手并不要我性命……并未伤及心肺……”他话说得断断续续，谢潇潇只听见他说“凶手”，当即拔出蹀躞带上的横刀，站在院子中喊道:“有胆量来与我比试，只会伤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算什么本事！”

谢潇潇站着喊了几嗓子，还要去前厅查看。

张式开伸手去够她衣摆:”谢娘子，那人早已逃窜……烦请你扶我进去……“

谢潇潇这才回过神，急忙扶着张式开进了屋子。

”还要烦你帮我包扎。“

谢潇潇四周看过，不见有白布，索性扯下自己折枝忍冬纹圆领袍的衣袖，上前给他包扎，张式开来不及阻拦，只好指点着她如何避过刀刃，谢潇潇的胳膊从他肘腋下穿过，两人贴得近了，彼此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谢潇潇此时顾不上男女有别，张式开却脸色通红。

张式开歇了一炷香时间，见血已经不流了，半倚在直脚床上向站在门槛处的谢潇潇道:”……谢娘子，还需将这匕首帮我拔出来。“

谢潇潇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去看，却不知如何下手，局促地坐在他床前道:”当真不用看医工么？或让我去请阿姊过来也好。“

张式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放在内间的医药樟木箱，勉力笑道:”我原本就是医工，何必假手于人。“

谢潇潇这才知道，他除了验尸，竟还会医术，她咬了咬牙，让张式开转过头去。

匕首从胸口拔出来，张式开疼得闷哼一声，咬得自己嘴唇泛白，几要昏死过去。谢潇潇看着自己双手沾上他的鲜血，像杀了人一样，但此时顾不上这许多，她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沾着血的刀身上竟镌刻一个”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