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时，安禄山已领叛军十万西进中原。www.zhibowenxue.com

来不及由安西调兵，封常清只身一人去洛阳募军，所征调得来的却皆是散兵游勇，若是普通山贼一类叛逆，则足够以此军队来镇压，但对上安禄山的十万河朔精兵，未受过训练的洛阳散兵连陌刀是什么也不知，自然要败下阵来。

因洛阳与长安互为腹心，河朔兵马占据洛阳，就好直逼京师，所以这一场仗只许胜不许败。在安西打过无数胜仗的将军便死在了阵前，并非战死，皇帝赐死，玄宗皇帝李隆基本就是个昏聩的帝王，却有着不副实的名声，于是这件事被传扬成:内官边令诚的谗言让玄宗皇帝起了杀心。

将军封常清饮鸩之际在阵前执笔写下谢死表章，托边令诚献给玄宗皇帝:

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许玉蕊对着这张表文发怔。封常清与高仙芝天宝年身死之日，随着封常清表文一同递进京城的还有一封私人信笺，宁远山就是看了封常清的信笺才决意投身战事，以助王师，许玉蕊向他说天命不可违，倘皇朝国运只一百余年，凭他怎样力挽狂澜也是无用。

宁远山却笑笑，不答她的话，还是说师妹珍重。

她翻遍了皇宫和宁远山的居所，也没有找到封常清的第二封信，所剩下的只这一封奏表。

封常清的葬地今已不知，她听闻封氏饮鸩将死之时力求火葬——他向监军使边令诚请求，将自己的尸身焚烧成灰，扬于阵前。

此即死作圣朝之鬼。

皇帝肯留全尸，将军却要自毁尸骨，许玉蕊想他定是经历了很可怖的事情——

太宗皇帝征辽东时，幽州都督田仁会曾捉捕河朔巫道云通天，将其处死，就中原因秘而不宣，但幽州地界人人皆知，云通天凭借巫术招摇过市，称自己能使死人复活，一时吸引万民尊奉，拜其为神。

幽燕所传歌谣“肌肤撑骨活死人，但是喉中少有息。”即是说云通天复活死人事。被云通天复活的人，外表上虽与常人无差，但经脉闭塞，没有气息，也觉察不到疼痛，就是砍落了头颅，身子也不会倒下，只有用火将其焚烧成灰烬才能杀死。

想到这里，许玉蕊从书箱中取出宁远山留下的《海内十洲记》，此书自汉武传至今日，书中所讲十洲五岛，从未有人到过，因此世人皆说是杜撰。许玉蕊凭借记忆翻到聚窟洲一页，页尾处折了角，朱笔勾勒的地方记载着洲中名物——返生香。

申未地上有大树，与枫木相似，而华叶香闻数百里，名为返魂树。于玉釜中煮，取汁，如黑粕，名之为返生香。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仍活。

许玉蕊双睫颤动，听见隔壁房间谢潇潇醒来，急忙合上了书页，心中却还颤动不安——活死人再度现身，宁远山决不会坐视不理。

谢潇潇醒来发现自己一觉睡到将近晌午，许玉蕊竟不来叫她，谢潇潇以为许玉蕊出了什么事，来不及穿鞋就跑到隔壁的药堂，大声叫着“阿姊。”

许玉蕊靠坐在书箱上看她:“回去穿鞋。”

谢潇潇这才看见自己雪白的云襪已变得黢黑，脚底板上踩了一脚泥，她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不见了，方才做梦梦见……”

许玉蕊道:“梦见什么？”

“梦见……你说要去找你师哥……”谢潇潇的声音细如蚊蚋，她确实做梦梦见许玉蕊走了，一去不回，留信说勿念。

“阿姊，再两日，再两日吧，我今日去县廨继续打探。”谢潇潇讨好道。

杀人案查到这一步，竟出现了返生香和活死人，许玉蕊沉默了一会儿，怕谢潇潇继续下去不免犯险，板着脸向她道:“此案仅止于此罢，你不必追查，我也不会将你禁足。”

谢潇潇看她脸色铁青，身子一矮就跪低到药堂前:“阿姊，我有什么错处，你说出来我才好改正……”

许玉蕊恐她看出端倪，故意笑道:“那你便禁足三日，好好歇息罢。”

看谢潇潇憋着气，神色委屈，许玉蕊继续道:“见你这几日奔波，怕你累着，好好休息，三日之后再说。”说罢起身去煮茶，给她解乏。

谢潇潇道:“没由来让我提心吊胆，阿姊，你倒怪会吓人。”

“不过说起吓人，还是昨夜之事更为吓人。”谢潇潇小声道:“阿姊可见过这样事情？”

许玉蕊背对着她摇头。

谢潇潇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颓然道:“等过两日天晴了，我好去和那验尸官一道验骨，到时定能揭开谜团，我讲给你知道。”

她昨夜从长安县廨出来时已和张式开约定，验骨之日，也去帮手，张式开自做验尸官尚未见过不怕尸体的人，每逢验尸，县廨、京兆府的衙役皆躲得远远的，即使肯来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自然愿意让谢潇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