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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察举制衍生出的一系列神话般的孝行故事自然数不胜数,但能闻名于世的也就两双手指数得过来。www.zhibowenxue.com
苏嘉沛突发奇想,“不如陈知县你下次会宴上多备一些橘子,我赴宴后偷偷藏几个带走,然后——”
“然后我问一句‘苏郎作宾客而怀橘乎?’,是么?"
陈旧先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一般,这让苏嘉沛吃了一惊。
而这个故事,是陈旧先的朋友陆纪陆子安六岁那年,拜访廷尉袁眛后流传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子安名气不够?他没听说过?可他怎么能想得到这桩事?难道只是凑巧?
要是他听说过,不至于模仿别人啊,这样会惹出笑话,一定是巧合。’
陈旧先想来想去,感觉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理。
而且陆子安虽然出名,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而他陈旧先卧冰求鲤后,还刻苦研学,在洛京学会上一展风采,成为了当世最出彩的九位青年俊才之一,在哪里都有人听说过。
‘我靠?怎么怀橘遗亲的典故也已经发生了?’
苏嘉沛心里颇为尴尬,这还真是太巧。
论彩衣娱亲,她还没有八九十岁还健在的父母;论郭巨埋儿,额,这个就算了,她还没有那么到这种畜生都不如的地步。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再讨论,毕竟这种事只适合自己慢慢想,不适合和地方官员一同讨论。
自己一个人费尽心思编造故事博名望还好,跟手里有推荐权的人商量这种事,感觉上还是太奇怪了一点。
‘刻木事亲,我就不信这个也有了,回头让木匠给我弄一个。’
苏嘉沛片刻间思考完,而陈旧先也识趣地转移着话题。
“我进来时发现有工人在加高院墙,难道嘉熠贤弟是担心,北边宁县的情况不稳定吗?”
‘不然呢?把我的人身安全寄托在你陈大县令的身上?’
苏嘉沛险些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一副戚戚然的样子。
“这也是无奈之举,宁县乱贼顺流而下攻打安庆,难保他们会因为担心后方不稳而分兵占领怀县。”
“哦?你说的也是。
若宁县乱贼分兵来攻我怀县,那安庆城及安淮郡城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况且,怀县的西、南两个方向为山脉阻隔,东面仅有狭隘山路可供行走,不利大军行军。
一旦乱贼日后兵势收缩,在怀县这部分的兵力就成了瓮中之鳖,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封住。
所以,乱贼应该不会冒着这种风险南下攻打怀县的。
当然,我们也绝不能侥幸为之。”
事情到了危急的地步,陈旧先也不会上纲上线,抓住对方加固加高院墙,以及重新修建角楼、谯楼这些防御性设施的过处牢牢不放。
这本来是按照原来的构想中要做的事情,但现在的重点已经成了如何防备北边的叛军势力,而不是继续打压已经做出重大让步的苏嘉沛不放。
陈旧先虽然行事急切凌厉,但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
而且,对方既然在收到自己的拜帖后仍然不慌不忙继续修建,也是看出来他陈旧先不会真去紧咬不放。
苏嘉沛却不太同意陈旧先的观点,她难得有些严肃地说道:
“赵宝这种做了几十年铁匠的普通民户,虽然借助了懿章废太子后人的名义的起事,却能在短短一两月间,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难道陈知县觉得,这仅仅只是个偶然么?”
“哦,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来。”陈旧先有些好奇。
“这就要慢慢说了。”
苏嘉沛眉眼如刀,将茶杯往前送了送,旁边仆役见状,连忙上前给两人续茶。
在门外守着的郭莱和鸣雁原本都有些倦意,听到两人说到关键处,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可惜那天鸣雁领着流民追来时郭莱一直在院内,不然两人在先前还能有一面之缘的机会。
郭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流民追来的幕后推手和陈旧先脱不了干系,但他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推理;
更重要的是,就算郭莱现在确认了,以现在这种情景,他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
他攥紧拳头,暗暗想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吵大闹,任由自己疯魔的郭莱了,他必须慢慢积蓄实力。
“赵宝这人我打听过了,他原来一直姓刘,宁县逃来的不少流民都知道他的底细,想必陈兄也应该审过那些人了,这点应该知道。”
见陈旧先点点头,苏嘉沛继续说道:“宁县很多人因为青莲教的变故遭受过株连,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跟随刘宝,反而拖家带口地往南逃到怀县来。
而刘宝虽然没有得宁县的全部民心,但他往东所经过的郡县,往往都望风而降,这其中固然有官吏贪生怕死的缘故,但也少不了当地民众的支持。
如果不是安庆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它是安淮郡城和南京的门户,刘宝的叛军可能就一直顺流而下,与朝廷划江而治了。”
陈旧先这下有些沉重地点点头,南京之地是本朝太祖早期建都的地方,到了缙景帝时因为七国之乱和乌鞑人互相串联的缘故,才迁到了中州的洛京,其政治意义和地理位置可谓非同小可。
当初吴王仗着先帝宠爱,想要去南京做亲王,都被拒绝了,盖因这是历代太子留守的陪都重地,不可轻易与人,若是给了吴王赵璞南京作为封地,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要立他为皇储了吗?
当时的缙桓帝虽然已经病入膏肓,神智不太清晰,但也难得地坚定拒绝了这个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的请求。
“安庆的确是安淮郡城的门户,而安淮郡城又无险可守,处于孤地,而南京军备废弛已有百年之久,不见得能抵抗得了多久。”
“是啊,可刘宝为什么能够长驱直入,到了重镇安庆前才有些伤筋动骨?
而且,他刘宝铁了心要往东打,像是要重走本朝太祖皇帝的路子,先占了南京,后向北进取。
这要是没有学过经义史集的读书人在旁边出谋划策,我是不信一个铁匠会知道这些。”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对方的神情已经严肃了许多,眉头也不自觉地紧皱在一起,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民智未开,竟也不知道家国大义,实在是令人心寒。”
陈旧先摇了摇头,眉头依旧紧锁。
“屁!”她喝了一口茶,音调提了八度,“要我说,不能把责任怪到生计艰难的民众上,那些在地方盘剥百姓的士绅、胥吏、奸商、官员,都要为此负责。”
苏嘉沛这番话倒说到了陈旧先心坎上,他一下子有些喜悦,像是难得见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陈旧先是士族里的怪胎,是一个难得的反豪门反世家垄断地方的儒家士大夫,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想深入剖析,谁承想对方直接将矛头对准那些人,他不由得有些激动道:
“嘉熠你说的是啊,朝廷钱粮匮乏,这些人却欺上瞒下,两头通吃。
我老家齐州就有过一个县令,一方面谎报灾情,骗取免税,另一方面又加重征收,中饱私囊,实在是可恨。”
“仅仅只是一县,一郡,一州么?”苏嘉沛的神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他。
陈旧先有些呆了,而苏嘉沛则站了起来,“朝廷带头卖官鬻爵,据我所知,光大司农一职就花了一万万钱;
有地方富户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县令判他绞刑,而富户转身找宫中的常侍买了郡守一职,就成了他的上级,倒把这个好县令逼得家破人亡,你说可笑不可笑?”
陈旧先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他能看出来,苏嘉沛要指责的对象,似乎囊括了很多人,而且囊括的范围,比他还要大。
“你——算了。”
关于这一点,陈旧先有自己的解释,这是由于地方士族藏匿人口,中央财政难以为继的无奈之举。
他曾在深夜中亲眼得见皇帝陛下的愁容,可以说,这位皇帝究其一生都在为与世家大族之间争夺真正的主导权而斗争。
至于这个过程中为此付出的牺牲和损失,或许不足与外人道哉。
陛下为什么重用宦官?那还不是为了对抗那些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士族?还不是因为即使用察举制推选出来的官员,要么没有真才实学,要么就是地方豪门的代言人?
有的官员甚至把皇帝的廷杖当成了博取名望的工具,个个如同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没事还要找事呢。
但陈旧先毕竟还年轻,听说有这种事,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陛下,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郑重讨论政治,苏嘉沛也没有做好一开始就将矛头指向皇帝的准备和实力,至于把宦官作为攻击的靶子,也是世人常用的角度和说法。
至于刚才的故事,其实是她随口杜撰,但只要存在卖官,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不发生的。
“那嘉熠觉得,本朝孝武帝如何?”
陈旧先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对方是怎么评价这位皇帝的。
毕竟,在当时的人看来,虽然缙孝武帝武功赫赫,但毕竟太能折腾了,而且对大臣太过残酷了,后期动不动就夷人三族。
幸好苏嘉沛重生以后,努力学习文字的同时,也非常认真研究过这个世界发生过的历史。
因此她几乎没怎么停顿,“缙孝武帝,雄才大略,目光深远,善超蒙拔擢人才于寒微,用人不疑,听之信之,而每逢大事,都要集思广益而后推行,政策往往全面周到。
更难得的是——”
苏嘉沛重新坐下,与对方对视了一眼。
“更难得怎样?”
这样的评价令陈旧先大为惊喜,士族们提到这位皇帝时,往往不太喜欢,毕竟要是有这么强势的皇帝,他们怎么能活的舒坦自在呢?
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更难得的是,孝武帝晚年时能深知天下民力疲乏,停止征战,发布罪己诏,选取合适的顾命大臣,一改之前严苛的律法,与民休息。”
苏嘉沛很想说,这简直和汉武帝刘彻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同于面露喜悦之色的陈旧先,她此时更多的是在思考这个世界和自己原先的旧时空之间的关系。
相似之处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苏嘉沛很多次都精神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穿越,而不是重生到异世界了。
“嘉熠这番话,简直是鞭辟入里,深得我心啊!”
陈旧先紧崩的脸舒展开来,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显然,听完这番话后,他刚才的不快之意已经一扫而空,而且打心里将对方视作可以互通心志的知己了。
两人彼此一笑,倒像是多年相处的好友,连之前的龃龉似乎也仿佛一下子不存在了一般。
然而,他们彼此都清楚一点,至少在目前的境况中,双方的利益仍然还未聚拢在同一个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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