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事情的走向和变化往往事与愿违，就好比苏嘉沛准备把龙王爷从庙里拉出来溜溜的想法被一众人等苦劝，大家都想着明年的情况还未可知，怎么能先得罪了神仙呢？

陈旧先也是如此，按照他的构想，来到怀县以后，他会先和地方大户虚以委蛇，然后寻找他们的错处和把柄，同时通过清理冤狱来立下声威，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要对那些胥吏辣手整治一番。m.boshuoge.com

然而，他遇到的情况是，前任县令做好了在账目上手脚后，悠哉悠哉地携带一大批钱粮离开；宁县忽然爆发叛乱流民四散，大户们纷纷趁此机会谈条件，城里的物价一天天上涨。

而且，陈旧先还收到了来自宁县由赵宝幕僚代为书写的劝降信，信中他自称是缙孝武帝赵彻之子，即懿章废太子赵据流落于民间的后代。

信中还说只要陈旧先愿以怀县之地投献来归，日后不失王侯之位。

来传信的使者临死前还叫嚣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口号，但仍然被陈旧先安排的刽子手一刀砍下头颅，悬之于怀县县城北门处。

陈旧先虽然通过斩杀使者的行为震慑了县城内的人心，但面对日益艰难的局面还是有些焦躁不安。

而樟庄又是交粮，又是清田的行为，几乎就是无条件的配合，这在他眼里简直是不亚于雪中送炭。

想起自己先前的逼迫之举，陈旧先不由得有稍许惭愧，通过樟庄发挥带头作用而好不容易改善了局面后，他总算能够出城而不用担心人心惶惶了。

“主人，前面不远处就是樟庄了。”鸣雁提醒道，算上这次，这应该是他第二次来碧樟镇的樟庄了。

“鸣雁，鸣鸦他们两个没来吧？”

尽管知道他们两个确实没有一起跟来，但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没有，您就是让他们来，他们也不想来啊。”鸣雁哈哈笑道。

“怎么？”陈旧先轻勒缰绳，马头稍稍停滞，随即速度降了下来。

“鸣鸦他们两个在这里被人抓住了，哪还好意思来啊。”

“也是。”陈旧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即和一众随从来到了樟庄。

樟庄门前的司阍（看门的）见有来客，知道这是前两天送来拜帖的县令已经到了，一边开门，一边去叫人向庄主通报消息。

苏嘉沛听到仆役来报，立马派人洒水门前，并且清扫尘灰，以示欢迎之意。

他本人还亲自来到中门迎接，可以说，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到了礼数；连陈旧先自己也搞不明白，樟庄的庄主为何这么配合自己的工作？

但陈旧先也知道，樟庄例子特殊，涉及到地方藩王，就算他做的过分了点，也有人从治理藩王并收权于中央的角度出发替他说话。

而如果换做是其他地方大户，他陈旧先要能做到逼对方清田的地步，很可能就被天下豪右群起而攻之了。

当然，这也和宁县叛乱，消息向北不好传出的因素有关，他陈旧先一方面可以暂时不用顾忌影响，一方面又要注意自己权威的保障已经被反贼隔断了。

“县尊大人百忙之中拨冗莅临，实在是令小弟倍感荣幸之至，来，里面请。”

苏嘉沛笑脸盈盈相请，这礼节周到之至，任凭是谁也挑不了她的错处。

陈旧先虽然觉得，这笑容似乎并不怎么发自真心，但他也知道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对方在退让。

所以他也只好摆出一副笑容，客气寒暄了几句，两人随即来到堂内各自坐定。

不过一会儿，便有樟庄的仆役上茶，陈旧先那杯茶叶中混杂着香料，而对方的杯内只有茶叶。

苏嘉沛本来也不想给陈旧先放那些胡椒、盐啥的，对于这种古怪的喝茶方式，她向来敬谢不敏；

上次她在陈宅喝的茶水，里面貌似还放了酥油，这让她印象深刻。

“上次一叙已是四十余日前，原本还想过几天，我亲自来拜访，却没想到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因此耽搁了，还望贤弟勿怪。”

“宁县叛乱，流民四溢，乱贼势力猖獗，听说已经在攻打安庆城，要是他们得手，顺流而下，安淮郡城可是危在旦夕。

县令大人以百姓安危为重，不惜劳顿疲惫之躯，舍身亲临墙头，斩杀乱党使者，真不愧是青年俊杰。”

“唉，城里人心纷乱，城外流民怨愤冲天，若不是贤弟及时带头缴纳秋粮，愚兄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啊。”

从陈旧先的神情来看，这句话多多少少出自于真心。

“还有，嘉熠贤弟也不必这么客气，我字善炜，唤我表字即可。”

陈旧先知道，对方是吴王长史的儿子，也算得上官宦子弟，虽然算不上什么世家士族，但平辈相交，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苏嘉沛暗暗想道。

但她口头上仍然一如既往地称呼对方为县尊，被陈旧先用右手食指并中指止住鼻前，他摇摇头，示意私下场合不必用尊称了。

苏嘉沛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连忙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那善炜兄，那我的事情后面怎么说？”

‘你的事情？’

陈旧先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指地方官员向上推举人才为官的事情。

一般来说，缙朝实行官员选拔方式以察举制为主，征辟和杂途为辅；而察举一般分为举孝廉、举茂才和贤良文学。

举孝廉么？他“苏嘉熠”父母不在身旁，不好发挥，举贤良文学么？陈旧先还没发现对方有什么经义的研究著作或注释注解，也没看到他“苏嘉熠”在地方有什么德行教化之举。

这事着实有点不好办呐，虽然从缙孝武帝开始到康煊皇帝中间已经度过一百多年之久，察举制也逐渐成了地方士族把持选官的工具和途径，甚至闹出了不少笑话和事故，

但陈旧先一时半会却是放不下身段和光同尘，同流合污，他毕竟是有理想有信念的青年士族，还没有那么不堪和厚脸皮。

“我听说陈兄你可是元凤九雏之一，少时以卧冰求鲤的孝行名扬天下，还被齐州的州刺史推举为孝廉，可有此事？”

似乎看出了陈旧先的为难，苏嘉沛忍不住将听来的消息向故事的主人公本人提问。

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时，苏嘉沛的反应就是惊讶，这个世界也有人卧冰求鲤？但很快，她又了然了，推举孝廉嘛，不就相当于怎么用感人的故事包装和美化自己，来为自己获取政治声望和做官的资格吗？

陈旧先平生最不喜别人提起这个经历，他卧冰求鲤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后母表面上和和气气，人前一视同仁的样子，转过身来就是另一副面孔。

他因为年幼，冬天又被排挤得缺衣少穿的，当下发了狠，路上逢人说自己要抓鱼，最后引得一众路人齐齐跟随，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旧先脱了衣服跑到了已经结冰的黄江江面上卧着，震惊了当时见到这一幕的百姓们。

在听说了他是为母亲抓一条鲤鱼后，江边的渔民激动得跑到家里给了陈旧先一条他家里小心养着的鲤鱼。

就这样，陈旧先靠这个举动一举成名，一开始，他只是想以退为进，但后面那种爆炸性的影响，着实是他本人也没想到的。

“确有此事。”陈旧先面目表情地点点头，似乎不太愿意讲起这段经历。

“那你跟我说说，那么厚的冰，你是怎么靠自己的体温化开的？还是说，那鲤鱼用头撞破了冰层，就是为了满足陈兄你的心愿？”

苏嘉沛眼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难道这个世界上真存在什么鬼神之力？

毕竟故事里可是说，江伯感其诚，化渔夫，以麻绳串二鲤鱼送之，时虽值寒冬，鱼味仍鲜。

不知道为什么，陈旧先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面容比自己这个洛京美男子还要俊秀的人有那么一点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