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话时，舒颜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大约骆珠玉手里的东西，对淮恩来说算得上是一件要紧的东西，乃至于生死攸关……

想到这儿，舒颜再稳不住架子，侧过身子凑近去悄声道:“淮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若说这世上舒颜还会对谁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那必然非淮恩莫属，是以当她开口时便知自己会马上得到答案，却不想，淮恩一反常态没有立时回话，只是垂了眼很有些躲避的不去看她，就那么短短一瞬，却足够叫人产生不祥的预感。m.czyefang.com

“淮恩……”舒颜听着自己的声迟疑而犹豫，颤颤的带着不安，连带着手指都不由自主的蜷了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同样的话前后问了两回，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已然是不同的心态。

“郡主……”淮恩似乎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可又不愿敷衍将就，默了一瞬后才缓声道:“你可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入的宫吗？”

自然是知道的，舒颜心道，当初桂嬷嬷引淮恩入慈安殿时，她已在宫里住了许久，也算是亲眼看着他一步步在这动荡的皇城扎稳脚跟。

直到今日，舒颜还是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淮恩是何样场景。

不同于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娃娃，淮恩在来时，瘦弱的跟小猫儿一样，竹竿细的身躯包裹在干净却不合身的衣衫里头，白到失血的脸将那双眼睛衬得越发乌黑如墨。

“这孩子身上有山水。”

那是太皇太后对陆淮恩的第一印象，言语隐晦，并不好懂，落在舒颜耳里却自然而然的成了称赞，虽则古话有云，不以貌取人，可小孩子懂什么，她只觉得眼前的娃娃虽瘦弱了些却实在精致可爱，一时欢喜的不行，只拉着老祖宗的手撒娇卖痴的想要将人留下来当玩伴。

按着桂嬷嬷的说法，似乎是出宫采买是在街上捡着这孩子，为了眼缘二字，才堂而皇之的将他带了回来，细想起来，这说法也实在有些荒唐无稽，皇宫里头的人最要紧的就是知根知底，一个流浪在闹市的娃娃，光是讨喜两个字可成不了进宫的缘由。

那时舒颜不懂，只是一味高兴太皇太后发慈悲将人留了下来。

为着能够名正言顺，她老人家只对外宣称说他是桂嬷嬷老家投奔来的孩子，因为生辰八字有益，所以破例将养在自己膝下，用心教养，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下，两人看着倒比寻常的孙子曾孙子更亲近些。

人人都说陆淮恩在慈安殿身份尴尬，君不君臣不臣，又不端茶递水随身伺候，自然更算不得奴才了，寻常诸人见着，所有人也只连名带姓的喊一声，不尴不尬的就这么长到了束发及冠，才在司乐坊谋了一份差事，有了正经称呼。

再后来，便是舒颜出嫁，陆淮恩作为嫁妆单子上打头的那一项金尊玉贵的随着一道出了宫……

若淮恩说的是这些，舒颜自是知道的，可旁的呢？

“我只记得当初是桂嬷嬷将你带回来的，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至于其他的……”

有那么一瞬，舒颜暗生了许愧疚和心虚，在一起这么多年，被维护了这么多年，她自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淮恩的人，却不知，这份了解原本就与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一般肤浅。

“郡主不必如此。”淮恩不爱看她这般自责的模样，少不得出言打断道:“这样的事儿，即便是心宽如老祖宗只怕也是不愿人知道的，何况于我呢？”

沾满浓墨的笔尖不堪重负，不偏不倚的落在洒金的宣纸上，圆润的晕染开来，倒像是谁的泪珠一般。

“你可知，当初桂嬷嬷是在何处捡的我？”

骆珠玉的诉求很简单，自始至终不过淮恩一人罢了，也不知是情根深重还是另有所谋，只是按着太皇太后的性子，不管她手里拿的是何要物，或者有何把柄，怕是都不会轻易同意这桩婚事，对此，舒颜倒是放心的很，只是今日从淮恩这里知晓的事情太过意外，一时半会儿有些消化不良。

不出所料，骆珠玉走时面上很有些忿忿，看着舒颜的眼神也比往日怨毒了许多，像淬了毒的匕首一般，阴森森冷飕飕的。

“郡主？”桂嬷嬷送走了人，这才如释重负的来传两人进去，待看清氛围沉默时也不知该作何转圜，最后还是夏秋姑姑当机立断的替她开口，道:“太皇太后在里头等你们呢，快进去吧。”

大殿里头，老太太的脸色算不得好，这也难怪，前几日才病了一场，又被逼着费了些心力，如今端坐在上，也不过是靠着骨子里那股傲气强撑着罢了，没有立时倒下就算她身子康健了。

舒颜上前，将她身侧的残茶弃了，另取了干净茶具，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旁替她打了一盏新茶。

“怎么了？”太皇太后远比桂嬷嬷沉稳，看着两人面色不虞自是猜到了七八分，却没有立时挑破，只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回:“不过一个骆珠玉，倒叫你们两个唬成这样，细算起来，她似乎还要比你们小上几岁呢。”

“是。”舒颜在承认自己无能这件事上从来都不吝啬，从善如流的接下这话:“颜儿愚笨，确实不如成阳那般心思机敏，只是有些时候，太过聪慧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颜儿少时便得老祖宗告诫教导，最明白什么叫做过慧易夭，因此倒也不十分羡慕她。”

“你啊。”太皇太后笑道:“平日里看着憨厚老实，真耍起性子来，嘴皮子可是比谁都溜。也罢，这般金尊玉贵的将你养大，若是不带半点气性才叫我老婆子失望呢。”

她顺手将骆珠玉留下的玉匣子打开，示意淮恩把里头的丝绢拿走:“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你心里很该有数，也罢，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护了你这些年，我老婆子也算尽心了。如今宫里头乱糟糟的，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你拿着这个，只当是那齐王给你送的护身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