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日天气逐渐升温，院子里仆从忙碌，想要粘下钻进树冠里的蝉，殿里静谧如斯，倒把外头的嘈杂衬托出七八分来。m.zhaikangpei.com

舒颜冷眼看着胤阙，眼看着他褪去最初的温润后一点点滋生的酷厉和不屑，就像是一只匍匐已久的恶虎终于想起扑食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为自己今日过来而觉出了几分唐突，若可以，她真不愿意在这儿与虎谋皮。

“太子何必做出这副神情。”舒颜垂下眸子，不愿叫人瞧见自己内心的波动:“有些事说与不说你我皆是心知肚明，若一味强辩，倒也无趣。”

“颜儿这话倒是奇了，你可知你方才那番话，虽只短短几句，却事涉朝政，每一句，不，是每一个字都是砍头的大罪。这般笼统而下，莫不是想将哥哥我置于死地？这种时候，我若当真不做辩解，落在旁人耳里可就成默认了……”

胤阙说这话时明明嘴角含笑，可舒颜却毫不怀疑的觉得，只要自己再敢追问一句，这个如玉般的太子哥哥并不介意将自己立斩于下。

“颜儿素来胆小，太子又何必吓她呢？”一声轻叹恰到好处的响起，打断两人之间愈渐诡异的气氛。

一人长身玉立，自屏风后缓步而出，凉薄而清贵俊雅的容颜，除了林臻外还能是谁？

舒颜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是太子在一瞬间由一变二分化成了两人，对啊，他们两原本就是一处长大，行事做派如出一辙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回来了？”舒颜听着自己的声音，隐隐存了几分颤意。

“嗯回来了。”林臻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也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如既往的看着舒颜笑，语调太柔反叫人生出寒意。

“既回来了，那林府的事儿你大约也是瞧见了。”

“嗯。”林臻扯扯嘴角，并不觉得如何:“昨日多谢你了，嬅儿冲动，做事没有轻重，也亏的你和陆管事在，否则可就真成笑话了。”

舒颜心中一凉，不可置信的抬眼看他，同床共枕这些年，她到今儿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或许，也没那么意外。

想当初他与沈思钰在人前那般恩爱，以至于丝毫不顾自己这个正头娘子的脸面，任由自己在皇城活成了笑话，可一到沈家覆灭，他对沈三小姐的那些情谊便也跟着一同消散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人人口中他对自己的情真意切，呵，可不就是笑话。

就像现在，家人受辱在前，他林小公爷却依旧能够无动于衷，为了这样那样的莫名原因，眼睁睁看着那些昔日疼爱自己与自己血脉相关的人被苛责慢待……

舒颜不愿再多说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臻如此，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颜儿。”林臻上前一步，抬手遮住了舒颜的眼，哑了嗓音，带了三分委屈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要用这样的神情……”

怎样的眼神？怎样的神情？舒颜叹道:“我并没想什么，还请小公爷不要多心。”

作为伴读，跟在太子身后这么多年，他原本习的就是帝王策，薄情寡性些又如何，说到底还不都是祖父教出来的。

“呵。”太子轻笑:“细说起来，你对我这表妹还真是情根深种啊，昨儿林府抄家你也不过冷眼，今日本殿不过是对着她颜色利了些你便坐不住了，巴巴儿的跑出来，半点不知忌讳。”

“殿下见谅。”听这讽刺的话。林臻并不入心，只是看着舒颜道:“微臣也不过是担心自家妻子罢了，你知道，在这世上，除却她，臣并无旁的牵挂。”

情深如许的话，由他说来实在是可笑了些。

舒颜伸手拂开他挡住自己视线的手，学着他的模样，甚至比他笑的更为缱绻:“夫君这话，我是真不明白了，你既回来了，为何在林府大难当头时不曾露面，反而与太子一道在这东宫避嫌？难道你的父亲母亲，祖母弟妹，在你眼中就当真这么一文不值吗？”

“颜儿这话错了。”太子好心替林臻申辩道:“王夫人有王家护着，再如何也不会有事，至于那国公爷，他与那金姨娘本是两情相悦的苦命鸳鸯，如今能在一处受苦难，岂不是全了他们生平所愿？再者说了，林府经过这些年，早就是外强中干的虚壳子，若不彻底摇散，谈何重振？父皇仁慈，看在林臻的份上已经保了他们一家性命，颜儿还待如何？难不成你当真以为哪家人的富贵是可以经年不衰，愈演愈烈的？看看沈家，再看看舒府，你如何还能提出这般孩子气的要求？”

原来，顾念亲人在他们眼里叫做孩子气。

舒颜苦笑:“太子原是这般想的，这却难怪了，要不是抱定这样的认知，又如何能够对自己的外祖和母亲下这般狠手……”

“颜儿。”林臻终于变了脸色，一把拉住舒颜，想止住她的危险言语。

“林臻。”太子抬眸微闪，笑容不变:“你让她说，她今儿过来原就是抱着不是吐不快的心思，你若一味拦着可就是不懂体贴了。”

如果说方才舒颜试探着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时，胤阙还有阻拦搪塞的想法，可真到了图穷匕见时，反而改了主意，也是，旁人提刀而来，与他来说就该回手迎战，而不是一退再退的姑息婉转，困守东宫这些年，他自有他的狠戾决断。

他既如此，舒颜也不会退缩，强压着心口因为直面真相引起的不适，她面色苍白的往前一步，正巧踏出林臻的保护范围。

“就像我说的，太医陈直原是因你举荐入的舒府，打着养老的旗帜，却封你之命在暗中行投毒之实。”舒颜笑的凄惨:“人人都说太傅舒牧一病不起是舒府落败的根源，但这话从头上就是错的，祖父原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也是，任谁都不会想到太子行事竟是这般不计后果，下毒冤杀自家外祖无异于是在这争权夺利的朝堂上自断一臂，即使事发，这把火十之八九也不会烧到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