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反正我是不想登他家的门，看见人我就能想起来春上那档子事，犯恶心！”王婶子不想多说，眼看着要进杨家的大门，忙压低了音调补了句:“娘去了也搁下东西就回，别多说话，我咋听说侯家那头娶了这个后紧跟着就要给他家二小子议亲呢，说的是陈家洼矮子乔家的大妮儿！”

老太太怔了怔，等一只脚迈进了门槛才反应过来乔家大妮儿是谁，不由得撇了撇嘴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姑娘时就爱凑到一块鼓捣事，真再成了妯娌——离咱远着呢，管不着，也不管，我不多说话，你去后头吧，我上灶上看看。m.nmghmwl.com”

婆媳两个在影壁墙处分开，一个拐道向东，一个穿过檐廊去了后头。

被王老太惦记的几人这会子到了豫州，秋色向晚霜染人间，一品阁里移步换景，王启端了盘子点心单脚踩在廊桥的石凳上一边喂自己一边喂鱼，气得在湖边钓鱼的程路挥起鱼竿往他身上甩，“个熊孩子，鱼都被你引走了，我还钓什么！”

廊桥那头转出来两个人来，是探亲回来的程伯和将要回家探亲的玉莲。

一年多不见，玉莲已出落成了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快认不出的模样，水蓝色的披风在秋风中飒飒而起，书墨有功，给她那原本就秀丽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娟秀与文静。

原本莽莽撞撞的山里小子着了身青黑色的劲装，干净又利落，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少年人的朝气与力量，他忘记了将要入口的点心瞪圆了眼睛看向来人，“师傅？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路三两步从湖边跳上来，恭敬的问安:“父亲您到了？一路都还顺当？二公子等了您两天了。”

“嗯——”程师傅点头，一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一手招呼了下王启的后脑勺。

傻小子终于反应过来，“哎，不对，程二哥你们都知道是不是？就我不知道！你们故意的！”

程路也招呼了下他的后脑勺，跟玉莲回了礼后便带着程师傅往一旁徐二公子住的院子走。

傻小子开始挠头，将点心盘子往他姐姐脸前杵，“嘿嘿，姐，我这不是不知道你要来吗，他们都瞒着我，姐你饿了吧？呶，榛子酥，你肯定爱吃！宜妹妹呢？她没跟着来？她好不好？长高了没？想不想我？我给她带了西域的小玩意儿……”

玉莲失笑，“娘来信说你长进不少，怎么还是傻乎乎的？个子倒是长了不少，看着也有劲儿了，宜儿没来，身子比原先好多了，还是弱，天冷，来回奔波怕她受不住，我跟着程师傅回家过年，回头再跟着二公子回去接着上学。”

“哦，行，那姐你回去的时候把东西给小宜儿捎过去，臭妮子，也不想我……嘿嘿，姐你真厉害，娉妹妹都说你厉害，学起东西来如饥似渴——”王启很实诚的夸他姐，又不自在地挠头，“我不行，在家时被老先生提溜，出来又被徐二舅舅揪着学。”

姐弟俩一边说着各自一年来的见闻一边慢慢往回溜达，迎头遇着寻过来的小斐。

“莲姐姐，莲姐姐——”小斐跑步过来，一脸欣喜，气息不乱。

玉莲想像原来那样揽住小少年的肩膀，却忽地发现小少年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伸出的手又落下，在对方的上臂处轻拍了一下笑道:“小斐弟弟也长成大孩子了，这心情疏阔了，眉眼看起来都清朗，比以前更好看了！”

小斐也不谦虚，“是吧？这就叫相由心生，莲姐姐也更好看了！”

换成这对姐弟相伴着往前走，将傻小子扔在了身后，傻小子还端着那盘榛子酥，走两步咬一口。

豫州之往云州不过十几日的路程，几人也就不再着急，索性多留了两日等着运送物品的商队到达后再一块启程。

还是毓秀园那间只有自己人才能进出的书房，徐二公子、程伯和周烨三人相对而坐，气息凝结了一阵后被程伯出言打破，“正是为了等这封信才耽搁了两日，大公子说让你拿个主意，他的意思是年后让三公子去一趟京都，不管能不能找出缘由，能搅些事出来分散一下那些人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一来他性子适合，二来他是生面孔行起事来不必太过遮掩……”

“唔……”徐二公子思量着点头。

周烨却是忍不住险些笑出声来，三公子性子合适？是搅事儿的性子吗？他正了正神色又清了清嗓子道:“程师傅，真要去的话让你家程路也跟着，这趟出去我们才知于演戏一道上程路颇有天赋，哈哈……不枉跟着三公子那些年！”

程伯万年不变的肃脸被风吹皱，唇角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

徐二公子给程伯解围，“我回头同大哥去信，这事先不忙着定，我们这趟过去带了两个人回来，是当年朝廷派过去给杨伯父做监军的人，在北戎的一个草原部落里被奉为上宾，这个部落的首领在北戎王庭中的地位很高。”

程伯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沉声道:“人呢？你要送到京都去？”

“已经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了，杨虎的人跟着，不出意外的话会赶在年根儿上送到那人跟前。”

“你如何打算？用这两个人给老将军正名？”

“恐怕是难，这两个人我问过话，不过都是被人利用的傻子，其中一环扣一环的，有刻意也有意外，背地里被谁推了一把都不知，也是到最后聪明了一次留了条性命下来却将整个身家都赌到了别人手上，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家族里的人估计也没几个活下来的。说起来，杨伯父的名需要正吗？其中的是非曲直那位心里明白，下头的人心里也明白，说句不客气的话，杨伯父不过就是多方利益角逐中的一个牺牲品罢了……”徐二公子略停了停，捏着眉心，不错眼地盯着对面程伯的眼睛，直到对方的眉头慢慢舒展才接着道:“程师傅你得承认，这是古往今来武将的宿命，杨伯父太过耿直，只一颗忠心一身领兵的武艺，这样的人若没有一个能替他撑起天地清扫小人的君主，那结果——就只能如此！遗憾也好，介怀也罢，甚至可以不忿可以怨怒可以悲悯，但我们都无法让往事重来。杨家成于耿直也败于耿直，杨伯父至死都征战于疆场，能够马革裹尸这是一个将军的骄傲，便是泉下有知他也愿意自己死于征战而非权谋，虽死犹荣，史书会为他正名，后人自会敬仰他的铮铮铁骨！”

程伯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点头，这些道理他也明白，但到底意难平，想起年幼时自己和兄长二人被刚刚成年的将军收养并带到军中的场景，他鼻头发酸，眼睛发胀，那相托如战友亲密如父子的情谊每每想来都如发酵的老酒一般在他全身萦绕，但老帅被多方势力掣肘而兵败北戎的事毕竟也是真实存在的，其中的弯弯绕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至于声名如何自有后人评说，史书自会还原一个真相，思及此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问:“你如何打算的？”

“这两人不用在给杨伯父的正名上，但可以用他俩给杨虎他们换一道护身符。”

程伯想了一会儿后点头，“好是好，只是大小姐的事就瞒不住了。”

徐二公子抬头，眼里是毫不遮掩的锋芒，“为什么要瞒？不瞒！除非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尚有仁慈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