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笑而不语，冯璜却蹙眉瞥她，“就这胆子，听说你原来还自己偷偷的往山里跑，都是睁着眼睡的？”

“睁着眼睡的是夜猫子！我有药，有药好不好，虽说不能毒死老虎和熊瞎子但能扰了气味儿让它们不愿意靠近……”杨娉一边回嘴一边看这两人从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一包一包，分门别类，他两个掏，凌霜两个就拆，栗子、核桃、梨干、胶枣、乳糖、干龙眼、肉干……杨娉赶紧跪坐下去将毡布再铺开些然后将吃食一样样摆好，“啊哈……这么全乎，乔姨预备的？其实老虎和熊瞎子还好，大不了躲树上去不下来……我最怕蛇……也不是怕，就是那东西太丑了，看见就觉得恶心……啊，淩儿姐姐，那驱蛇的药粉你带没带？”

“带了，带了，我去拿……小姐你别乱动，先坐这边把衣裳烤干……”余淩扯了一把乱动的人继续说话:“我们都是湿了下摆你怎么连肩膀都湿了？摔水里了？”

“啊？哈哈……没有——”，杨娉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我看上一对仙鹤它们却没看上我，拍拍翅膀转身离开不算还十分不友好地扇了我一头一脸的水……”

“仙鹤忠诚，以为你要抢它的伴侣，你一人打两个？谁赢了？赵公子没帮你？”

一边拆一边吃的余霜突然开口插了一嘴，惹的几人都笑，杨娉爬过去抢了她手里的杏干就咋呼，“霜儿姐姐，我发现你才是真正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乔姨老说我虎，最虎的该是你才对！”

“你娉大小姐不是虎，你是以美丑论好坏——”

冯璜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了赵璟一眼，这一眼让杨娉猛然想起自己当初说的会看相的话，快速地抓起一粒核桃朝他打了过去，冯璜举起两根手指于空中接住，然后慢悠悠地捏开核桃皮又将两瓣完整的核桃仁吹干净软皮按原路扔了回来，却转头看向赵璟似笑非笑的说话:“璟大公子要不要听听这位姑娘当日救你的初衷？”

赵璟虽不明就里但也猜了个大概，看着篝火中笑的略带逃避的姑娘也眯了眼角笑起来，“我已经知道了——”

骑了大半天的马又追了半天的狐狸和仙鹤，杨娉在其他人还喝着酒说着话的时候就睡着了。www.zhhrzx.com

看赵璟将薄被给她往上拉了拉不算还将自己的披风也解下给她盖上又拿起那包驱蛇的药粉在周围撒了一圈，冯璜要笑不笑，随即转开头又低下了头，须臾后却是将自己的外裳也解了给余霜披上，然后又从筐子里拿出剩余的一床薄被给余淩盖上，再到冯先生那边的篝火旁拎了剩下的半坛子酒来给一人倒了一碗道:“暖一暖，没有老虎……”

杨娉不知道这俩人如何讨论了一夜的老虎，只知道次日早醒时睁眼便看到了擦着朝霞飞起的一串一串的野鸭和大雁。

无际间是无际的诗意，却又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

赵璟低头就看这姑娘转了头望着天际间朝霞里的大雁出神，眼神里有向往有沉醉还有让人不忍再看的忧伤。

这傻姑娘。

这傻姑娘一定是只敢在睡着前和睡醒后的片刻里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赵璟想着就只觉一股酸疼“嗡”的一下从胸腔直窜头顶，让他的手指尖里都涨满了酸意，捻一下，再捻一下，酸意还是不能消散。

“怎么还是没有天鹅？”姑娘终于喃喃出声。

“想看天鹅？”

“嗯，看见大雁我总是想起远方和远去，天鹅缱绻一些，应该会留下……赵大哥……我梦见我娘了……”

姑娘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淌了下去又迅速地隐匿于鬓发之中，无声无息的。

赵璟看见了，再见这种无声无息的哭法，他更觉心疼，想将人揽入怀里细细安慰，又无奈这是在外头。

冯璜也看见了，看见后就迅速低下了头，这傻妮子终于会哭了！

他不敢看她的样子，更不敢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莫名的他还想起身离开，想让所有的人都离开，想将这地方留给这两个人。

没有其他人在场这傻妮子应当会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我带你去看天鹅——”赵璟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的拍，然后等她不再淌泪的时候轻声出口。

吃了东西再收拾妥当，一行人按照冯先生的意思往南行上一段再绕道归家。

杨匡恋恋不舍，“二小姐，这地方，咱们收了呗……”铁塔一般的憨货看了杨娉好几眼后终于踯躅着说出口，“种不了庄稼练兵也好，靠山邻水，严密不说还可攻可守，水陆两相宜……”

杨娉仔细地看了他好几眼，不是因为他的想法，而是因为他的说辞，“靠山邻水”还“水陆两相宜”原来这个憨货二叔肚子里除了兵法还装了些许学问。

杨娉想着就笑起来，“好啊，匡二叔拿个大布袋将这些鸭子和芦苇一并收了吧！”

“啊，哈哈……好，好！不是，为啥还要收鸭子和芦苇？二小姐，二小姐……”杨匡想追上去问，迈了半只脚后又转了个身，“赵，赵公子，你跟叔说说，说说……”

沧澜江畔，山石、滩涂和林子相间相杂，山石和滩涂处不见人气儿，林子里却偶有一两处木屋。

“猎户？”余霜就近查看了一个后纳闷，“怎么没有人住？”

“放排的，这会儿还早，再过个数月放排的就开始了，从山里伐了原木捆扎成木排，沿江放下去，一直到南面……这地方——”王大叔给众人解惑，又左左右右的看了几圈后接着道:“这地方，绕过前面的山口应该就是青连集了，沧澜江在那里拐了个弯儿，放排的都在那里歇脚——”

“青连集？咱娘在那里？”一直跑在最前头负责开路的杨匡头一个打断了他的话，“去看看，去看看……嘿嘿，程二哥，二小姐……去歇歇脚，歇歇脚……”

这就还是那个憨货样，杨娉忍住累又忍住笑，“绕过去还有多远？”

“一个半时辰，山路难行，须得骑一半走一半，丫头还能撑？”程伯接过话来头一个下马，“原路返回更远，就去青连集，先原地歇息，老二你去前头查探一下。”

“别说丫头，我都累的不行！”冯先生也下马，“看来还是要考虑水路，只是冬日——”

“船还是要造，冬日用冰车，只要不是深雪塞川基本也可通行，另外匡二叔所谓收了那处的想法可行，山河相接处地势要紧，练兵倒还在次主要是为占据山口河口，扼守通衢，同时将船坞也修在那处……”赵璟又一次主动接了冯先生的话，同时伸手将杨娉从马上扶了下来，又道:“过会我带你。”

这话冯璜听到了，若是原来他肯定会瞪眼，这次却没有，反而正经的说起了正经的话，“占了那处正好也能挡住那些进山伐木的，对于隐藏山谷也有利，只是不知道忠叔他们那些人里有多少识得水性的，船坞也好说，有人有图纸便好，造船却不是小事，便是木料可以就地取用，匠人呢？还有这放排的，夏粮丰收时是不是正赶上放排的顺流而下，冲突了怎么办？还有沿岸驳船，若是都是这种泥滩地或山石地该怎么办？”

冯璜的正经让他爹头一个不适应，看了他好几眼才应对出声:“不当紧，咱们可等到八九月间，虽逆流但顺风，便是河道也可调停，或者就按小璟说的走冰道……造船和修船坞也可慢慢筹划，不行就让二公子从南地调人，再不行就派人去学，又不走海运，运河上那种四五百料的船便够。”

程伯也点头，整顿休息，却不过三刻就见杨匡纵马从前头跑了回来，一手御马一手还拎着一人，速度奇快。

“如何？”程伯不等他勒马就一个跃起站到旁侧问出口来。

赵璟一步贴到了杨娉身侧又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冯璜和凌霜姐妹也跨出一步将冯先生和王大叔挡在了身后。

“山上有土匪，有辕门和绊马索，山口有两个放哨的，我打晕一个抓了一个！”杨匡“噗通”一声将拎在手里的人丢到了地上然后偏腿下马抓起那人的后脖颈就是“啪啪”两个巴掌。

“二小姐别怕！”杨匡收拾着人还不忘了抬头安慰人，这样子还真跟他这个憨货形象不太吻合，“抓之前我已经问了几句，说上头有约莫四五十号人，多是年前关内的流民，沿河道上行而来，三十多个男的十几个妇女，盘踞在此已有半年……年前年后那段时日抢过青连集和附近几个庄子几回，兵器是大刀、木棒、菜刀和石头……程二哥带二小姐、冯先生和大哥先撤，一群乌合我和冯小子两个就能全收拾了……哈哈，冯先生刚不还发愁无人耕地，让他们去干如何？”

“醒没醒？醒了就说说！”杨匡起身又踹了那人一脚。

被踹的人往旁边倒了一倒又立了起来，黑瘦黑瘦的人，着了件黑色粗布不甚合体的衣裳，前襟下头还破了一个三角口子露出了黑黄黑黄的芦苇絮，眼里恐慌居多，无甚神采。

“害过人命？”程伯开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