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不做什么啊，讨要压岁钱算不算？哈哈，不算的话那就只剩下捣乱了，你呢？哦，你是要去饮宴的，也不好玩……”，姑娘拿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胡乱的画，忽而又抬了头问他:“你会刻印吗？帮我刻一个小章好不好？我想要一个有趣的……”

这话题拐的——就有些快，赵璟忍不住笑起，“会一些，想要何种材质的？”

“寿山石啊，冯璜有，从闽州带来的，你把他引出来，我去偷一块！”

这还——

赵璟差点没被这姑娘的话给惊着，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又听她道:“不行，还是让小斐把他引出来你和我去偷吧，他那把锁我可能打不开。www.churuyunkt.com”

“走！”，姑娘说走就走，一把抓住了赵璟的衣袖就拉他起身，“你去过他的屋子吗？东西在他外间书柜下头的抽屉里……哦，等等啊，我先回去挑件东西给他——”

赵璟回过神来拦住了这姑娘抓了外裳要穿的动作，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要拿件东西跟他换？那为何不直接换？”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姑娘很着急，“直接换换不来所以才要偷偷的换呀！赵大哥你不知道，那个冯璜吧，你当他为何收藏那些寿山石？”

“为何？”

“哦，你不知道……”，姑娘披上衣裳拉了人往外走，“冯璜的哥哥叫冯瑜，瑜，跟瑜相衬的该是什么？瑾，对不对？怀瑾握瑜……乔姨都打算好了一儿一女的，结果却是两个儿子，瑾字用在男子身上不太好是不是，所以就临时改成了‘璜’，璜是半壁，有虹饮之说，其实也挺好……只是吧，哈哈……小时我们都当成是‘黄’，鸡蛋黄的黄，就叫他鸡蛋黄，然后他就记住了，为表志气所以看见黄色的美玉就要收藏，所以才在闽州时搜罗了那些寿山石……”

“是你先叫的吧？”，不用猜就是，赵璟忍不住笑起。

“哈哈……我现在不叫了，万一，万一将来某日被他夫人听到了岂不是要揍我……等着啊，他不喜绿色，我去拿块青玉跟他换——”，姑娘说完就几步跑上了连廊，边跑还边回头，“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许跑！”

这还——

赵璟顿时有种被小孩子拉着一起去偷糖吃的窃喜，抬头看那姑娘已经蹦跳着隐入了风雪之中的背影心下又有一种被热汤充盈了的满足。

姑娘回的很快，旁侧跟着与她一样揣了坏心思的小斐，小斐先是兴头头，接着又惋惜:“姐，我觉得你不会算账，你这青玉蟾蜍比那什么黄石头值钱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太丑了！”，姑娘将这丑东西一把塞到了赵璟手里，“你先去把冯璜叫出来，嗯，就说，就说程伯找他，我和赵大哥再溜进去，一刻钟，赵大哥一刻钟够不够？放心，冯叔和乔姨看见了肯定也当没看见——”

合着我成了主力？不过，你这到底是换是偷还是抢？赵璟又想笑。

冯璜的屋子赵璟是第二次来，上次来还是送那个喝多了的人。

与自己那边一样格局的东厢房，三明一暗，一间卧房带净室，一间门厅，一间书房。自己的书房和门厅不曾隔开，冯璜这儿却是在梁下摆了架六扇的屏风，屏风旁一个青花水瓮，里头养了只认不出品类的乌龟，看见人影还伸头晃脑的，姑娘使坏，捏了颗石子扔它，“嘿，小狗，你看家？有本事你出来呀！”

乌龟的脖子伸的更长。

这都是什么名字？跟乌龟也能吵架？赵璟差点就要笑出声。

书房收拾的整洁，里头的兵器和玩具比书还多，桌案上一把刀子一本书一沓纸还有一个已经凝冻了的砚台，冰凉冰凉的。

“这里——”，姑娘压低嗓门凑近了他轻言，近的能感到她呼吸间的热气，一边指给他那个抽屉一边隔着窗子往外看，贼兮兮的，“你动手，我望风，快点！”

呵，自己真成了主力！

赵璟很听话，听话地在桌案及书架上搜罗了一圈后就找到了被搁在木槅上笔筒里的钥匙。

姑娘于震惊中无声地瞪大了眼。

抽屉打开赵璟又笑，无他，主要这玉石收藏的当真是——太随意了！

寿山石、黄翡、黄晶还有蜜蜡琥珀，凡是黄色的都有，足见其为给自己正名所费的心思。

寿山石最丰，除了银镶金、金裹银竟然还有两块冻石。

“要哪个？”，赵璟学着她压低了音调。

姑娘也凑了过来，“你雕，你挑！”

行吧，活是我干，坏事也是我干。

赵璟信手拿了一块拳头般大小若鲜鸡蛋般透明的，嗯，这形状，能琢磨出个狐狸来，跟这姑娘此刻的模样一样的狐狸。

青玉蟾蜍被放了进去，一片黄中突兀地就进了块绿，这感觉，也挺喜人。

姑娘张嘴就要笑，笑到半截又自捂住了嘴，“像是癞蛤蟆蹲在菊花丛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璟也笑，笑完后将抽屉锁了再将钥匙放回原处，伸手拉着这姑娘就闪了出去。

“跑这么快做什么？”，闪上墙头时姑娘转悠起眼珠子询问，“冯璜这么快就回来了？小斐个笨蛋！”

“金姨起了——”

“哦，没事，乔姨不会告诉他的！”，姑娘很自信，却是在要跳下墙头时很不自信地伸手让对方接住自己，“你说冯璜多久会发现？能不能等到你雕出来后他才发现？那，赵大哥你先刻上我的名字好不好，刻上名字他就要不走了……”

“你若喜欢，回头我给你找——”

“喜欢是一回事，看着冯璜把东西锁抽屉里让明珠蒙尘是另一回事。”

行吧，你有理，有理的姑娘竟然还拉着他从仓房里扒拉出了一套刻刀来，然后又同他一道回了屋子，且进来就反手将门锁了，俨然一幅把这里当成了她自己屋子的模样。

这模样——

就很惹人。

同样的年三十，遥远的西北比大王村晚一个时辰才迎来日落。

杨姝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帐篷，一个人对着个话本子一字一字地将季老夫人辗转送来的信翻译出来，而后手攥着信纸放声大哭，快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哭的如此肆意——

为了被湮灭了的家族；

为了殇逝的叔父婶母；

为了安好的二妹三弟；

为了新添的三妹；

为了亲朋故旧的坚守或流离；

为了自己成了杨氏一门的“长姐”；

为了长姐肩头上的责任……

虎将军带着“十二骑”中的几人守在外头眉头个个拧成了疙瘩，流云和晴岚两个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就在流云忍不住要推开房门时乌颜拉住了她，“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她这是因为把心放下了才哭的，哭过了才能往前看，这些年你们跟着她就看不出她心里的苦吗？”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杨姝捧水洗了脸，重新梳妆了还换了身过年的衣裳，大红织锦的披风曳地——依旧是那个英姿飒爽白马银鞍的女中豪杰，凤穿牡丹的图案华贵大气，又给意气风发的巾帼更添几分高贵。

虎将军拉过她的双手，玄铁般的汉子将万般豪气都化成一腔柔情，“好了吗？你放心，等雪化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杨姝攥拳又含笑，“我没事，是好事，方才是我太激动了，咱们收拾收拾好好过年！”。

等大家都离开，杨姝又趴在男人的耳边小声道:“天暖和了，二舅舅和三弟他们要来……”

“？”，汉子的眼神亮了起来，将人使劲搂进怀里，再抬头时眼圈已是红了，“好，好，姝儿放心，吃完这顿年夜饭我就带兄弟们去清理那些杂碎！”

爆竹声响起，开始还是稀稀落落，不大会已是震耳欲聋，人们开始放声说笑，一时间杯盘的撞击声、说话声、笑闹声冲破屋顶。

辞旧迎新是一个让人激动的时刻，所有的好与不好、快与不快在这一刻都将暂停。

过年——

过年是手中的半杯屠苏，是灯下刚刚刻就的桃符，是老人心中的期盼，是少年刚刚被点燃的信念。

从孟老爷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给孩子们发压岁钱，从大到小一个不差一个不落，小斐和王启两个乐滋滋地商量着用手里的银钱干点啥，大成却窘红了脸，嗫喏着把压岁钱全塞给他娘又小声地咕哝:“我都多大了，娘，您收着，算是给玉莲的。”

王婶子笑骂:“多大？多大也是孩子，莲丫头的还用你操心？”

可不，玉莲还真不用他操心，芳菲谷里烟花漫天梅香阵阵，一群姑娘小子咋咋呼呼地从这家跑到那家，口袋里不知道收获了多少。

除夕更阑人不睡，且把杯盏到天明。

孟老爷子可不行，年龄大了头一个熬不住，被王大叔扶回去睡了，王奶奶婆媳两个还得应付天不亮就有人来拜年的事也就比孟老爷子多吃了一杯酒也相扶着回去歇下。

冯先生忽生促狭，“剩下的都别走，咱们来联句！”

众人都放下杯盏，却见程伯瞪他一眼，叫了大梁和小辉说要出去转悠转悠，大成摸摸鼻子也欲起身，金氏推了自己夫君一把，“孩子们玩会你掺和什么？咱们和大哥一起到书房喝茶聊天去，大成你留下看着他们，别让多喝。”

大成无奈，捏着鼻子应了，让他看着，他能看住了吗？一个个就跟窜天猴似的！

果不其然，大人前脚刚走，后脚王启和冯璜就跳了起来咋呼着要比试射箭，输了的要喝酒要赋诗，一听还要赋诗，王启赶紧拉了小斐和他一伙，还煞有介事的说一个大的对两个小的正好。冯璜不乐意，要拉赵璟入伙，王启自然挡着，好说歹说把自己大哥推了出去和冯璜搭伙凑数。

大成感觉自己回家过个年简直就成了块泥巴——哪儿需要往哪儿糊啊，然而看着几个对他嘻嘻哈哈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的弟弟妹妹心里又是乐开了花，万般无奈之下硬着头皮就上了，不管咋说，射箭不行赋诗不行，喝酒总行了吧？好歹在外头混了几年难不成还喝不过几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