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叔先皱眉，“小张庄？咋了？”

“咋了？没吃的了！“王茂才又是一声叹息，接着拍大腿，“张广，哦，就是他们那 村的村正，带了几口子人来想借粮，说全村上下都过不了这个年了，我合计了合计他们村再小也得有一百多口子人啊，咱村……唉，就是有几斤余粮也救不了那老些人哪！他们就说拿地换……唉，拿地换咱也得有啊！再说，再说小张庄那地——唉，不是石头地就是盐碱地，也不知道咋就那样认死理，换别人早就搬村了……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看的人嘴苦心里也苦，我借口说出来跟老辈儿商量商量……冯老弟你说说这可咋办？要说不管不问是真狠不下心，到我这岁数的能裹上草席往山上走，可那还有老些娃娃呢！”，王茂才继续叹息，“可要管……冯老弟……你看能不能……”，王茂才吞吐着不知该如何把话说清楚，两眼祈求。m.pantays.com

“是这样……”冯先生沉吟片刻先看向王大叔。

王大叔开口:“小张庄我去过，穷，石头房子，门口没人高，进出都得猫着腰，石头地离河套还远，出息也少，别看离咱村近，成了亲家的拢共不超过三家，听说有几个打猎的好手，今年这场大雪，也难怪。”

“你说哪儿？小张庄？”王奶奶摆好饺子进来搭腔:“那可是个犟的，旱过涝过还被大雪埋过就不说垦荒搬村的事儿，也不知道图的啥，一辈一辈的就这样熬，穷成那样也没谁过去落户，经年累月就那几户人家，也没听说有谁家搬走……”

“爹或许可以见一见那个张广，打狼那日我见过他一次，听我们说有狼就拿了自制的弹弓带他儿子去了外头守着，是个……”冯璜头一个开口建言，开了口又没找到可以形容那人的词，便顿了两息说起那家的状况:“一间半石头房子，一间住人半间灶房，吃的饭是两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我认不出。”

“冯老弟？”王茂才又试探着喊他。

冯先生沉思了一会，看杨娉几人都冲自己点头便同金氏对视几眼后应下了他，“烦请老哥将人领来，我见见他再说！”

王茂才自然欣喜，以同来时一样的速度跑了。

赵璟却是偏头示意杨娉出去说话。

“赵大哥你帮我摘一根！”挂满冰凌的大树下杨娉跳了几跳都未能够到便不客气的指使人。

“凉——”

“哼！那上元节前我都不练字！”

什么都能被正大光明的拿来要挟课业，赵璟觉得全天下大约也就这姑娘一人敢如此了，“允你随便写——”，他说。

“随便？哈哈……这个可以！”姑娘忘了冰凌的事，“那说正事吧！”

还永远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样子，鲜活又生动的会让人不自觉就跟了她的步子，赵璟也试着用她这样的方式说话，“打算如何帮扶他们，直接借粮？”

“莫非赵大哥有更好的主意？”杨娉脚步略一停顿就仰了脸看他，张口的瞬间睫毛轻扫眼窝，若被风撩起的流苏，颤颤悠悠的，擦人的心弦。

这笑容让他的呼吸滞了一下才跟上，“寨子与村子守望，往西山路曲折蜿蜒林石密布也广无人烟，可留作唯一的出入口，可往东呢？”，赵璟说着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几息后又继续:“往东你想过没有？往东五里之内全是田地，且是便于隐藏的山地，万一——”

杨娉知道他的意思，万一有事，方圆五里的山地便会成为她的软肋，当下便道:“赵大哥是说我应该借此机会将那些山地变成后花园？”

这调皮的，赵璟忍不住笑，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能不能成为后花园且不论，但最好不要将后背留给他人，那日我同冯璜沿山根往东西方向都走了走，发觉小张庄后面的位置比这里还要险要，基本上算是处于一个山坳之中，两面都是悬崖峭壁堪称天险，只有一条小道能通向山里，按理说是十分不适合居住的……虽不知小张庄的祖先最初选择在那儿落户的原因是什么，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天然的避难之所，所以若是能把小张庄也布局在内的话，那处当会成为一个天然的哨岗，若再布置了人手或机关便可保背后无虞……从此三处成品字形排列互为犄角，一明两暗，一处藏人一处藏势……”

“所以我要建的是山寨，你要建的是要塞！”，杨娉鼓了鼓腮帮子笑起来，跟着又放低了音调道:“赵大哥其实我明白的，可是——”

一直以来自己都把黑云山当成依托，茫茫大山哪，自己家只要把外围的山地分批分次的买下来，至于里头如何，又是猛兽又是密林的又有谁会在意？别说安置杨家军的那些残勇遗孤，就是扔进十万大军进去都不会被人察觉，之后再将大王村与后山以密道相连，即便发生战乱也可保无恙。东边那些山地她不是没计较过，但是山地也是地，不管出产如何总归都是山民的命根子，为避免惊扰外界，她总觉得保持原样才是上策。

而今听赵璟一言她又有些犹豫了。

“可是，听王奶奶的意思，他们似乎很在乎这个地方，恐怕……”

姑娘像只摇摆着不知该先吃草还是该先下水的小呆鹅一般凝了眉又咬了嘴唇的说话，这样子看的赵璟轻笑，眼角都眯了起来，“在乎不好吗，在乎了不才能坚守？”

“你是说不用他们迁移，直接把庄子买下来变成庄户？可哪有放着好好的自由身不要，愿意为佃为奴的？”

“杨娉你怎么——”赵璟有些无奈，笑意里不觉就带了莫名的味道。

杨娉瞪他一眼接着就开始叫嚷:“笑什么？笑我矫情？”

“并未……”赵璟赶紧握拳掩住嘴角，正了色说话:“娉妹妹乃良善之人，秉将门之风铮铮铁骨品格卓然行事自然光明磊落，有些事情恐怕不愿意去做，但，很多时候我们应该置身事外去考虑问题。你试想，这样的世道百姓所求的是什么？不过是一粥一饭，一个能遮风挡雨之处而已，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赵大哥你竟然会主动夸人？你上一次夸我聪慧还是跟老先生学的！”，姑娘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睁大了眼睛灼灼地看他，“不过，你要是夸的再真实一点就更像了——”

“更像？像什么？”，赵璟纳闷。

“像是真的呀！”，姑娘为对方的理解力着急，跳了脚接着解释:“比如你要夸我好看我觉得是真的，你要夸我娴静我就觉得是敷衍我的。”

这还——真是个爱实话实说的姑娘，赵璟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今天先夸你好看又聪慧。”

“当真？”

“自然！”

“赵大哥你刚说的那个我其实都明白的，只是——”姑娘欢喜完了又转回正题，眉目里藏了犹豫，嘴也跟着嘟了起来。

这样子立刻就让人的心软成了一片。

“没有只是——”，赵璟忽然认真地看着她道:“杨娉，只要你愿意，你不愿意做的我可以替你做，你若愿意把后背交给我的话，我定然，不遗余力。”

“为什么？”

“……”，赵璟忽而就梗住，为什么他现在还不能说，可他就想这么承诺，心思翻涌间忽见眼前的姑娘又扬眉笑了眼眸璀璨的若黎明前的星子。

“赵大哥你真是个好师傅，不仅传道授业还要为弟子排忧解难！你不会是又要打算提你那千里之外的银钱了吧？不是说留给你自己——”

“娶媳妇”的话太过大胆，杨娉打住了。

赵璟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愣了一下，随即又在心头默默。

尴尬不过一息赵璟接着说话:“不说那个，只是你既已扛起了一座大山为何还怕再压上一块石头？且这石头对你来说可能会成为山上的一道风景，莫非敢做山大王不敢做堡主？”

“山大王霸气知不知道——”

话还未尽便被赵璟抬手止住，敛神细听片刻又笑，“山大王来了。”

“啊？哦！”，杨娉领悟，两人都转头看向东侧的屋顶，果见一人顺着山墙跳了下来，正是这几日不时就会来逛游一圈的杨匡，依旧的五大三粗，依旧走起路来地动山摇，杨娉一度生怕他把这屋顶给踩塌了。

“二小姐好！”

杨匡此人粗粗拉拉不拘小节，但对杨娉姐弟俩的忠诚和爱护之意不亚于程伯和杨忠，就连对二人的称呼也一直沿用将军府的惯例称他们为“二小姐”和“三公子”。

“匡二叔——”

不等杨娉再说话，铁塔一般的身子已经移到了赵璟的身侧，一只大掌老虎钳子似的抓住他的肩头，“嘿，小子，你要敢欺负我们家小姐……哼哼……”。

赵璟面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灵活地缩动肩头，一个弱柳摆风就四两拨千斤地卸掉了对方那只钳制住自己的大手，而后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个晚辈礼，“杨将军少年出威武，忠肝义胆英勇善战实乃吾辈之楷模，晚生敬仰久矣，且晚辈敬杨小姐聪颖洒脱胸有城府，小小年纪便扛此重任，尊敬爱护有余并不敢冒犯！”

“呵呵……呵呵……”，杨匡讪讪，他最不乐意与人咬文嚼字，遂扁了扁嘴道:“你们先聊，先聊……我去里面，里面……”

说完，铜铃大眼冲杨娉挤了几下做出了个对方看不懂的眼神后又挤出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才转身，口中嘀咕:“臭小子，哼……改天让俺家老七来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