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别自个吓自个，都过去了！”

孟老爷子弹了弹摊在膝头的书册开口:“你们年轻有所不知，人呢，很多事、很多时候，当你身在其中时只知往前奔、往前看，想着要给自己寻个出路寻个靠山，是不知道怕的，也不是不怕，是顾不上怕，只有事后回头时才知道害怕，这是因为有一股气在支撑，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这种一往无前无惧无畏的气！”

“可不，就是这样！”，王奶奶找到了知音，“当时哪顾上害怕啊，就想着别过来，别过来，赶紧吃完赶紧走……”

“哈哈……”，众人都笑。www.cqsmsem.com

“后来呢？”，小斐问。

“后来，后来，那些畜生越来越大胆，大天白日的都敢在村口晃荡，村里谁家都不敢让娃娃出门，东头二水牛家的四小子就是那会子被狼叼走的，从那以后村里人是真怕了，就家家出人下夹子、挖陷阱……得有一个来月才安生了！”，王奶奶又喝一口水，平复了心境，“这次可不怕了……”

“怕啥啊？大娘不用怕！”，带着王启转了一圈回来的杨匡闻言插嘴，“过会等俺打两头来给大伙烤狼肉吃，呵呵……大娘，俺还想吃油饼，再给俺一张……”

众人又笑，金氏越发觉得这憨货没法看，直接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饭前吃了半筐，吃饭时又吃了五张还是六张来着，这还要？

“匡二叔，你没吃饱？”，小斐怕他撑着。

“没，没，不，不，饱了，饱了，当零嘴，零嘴……”

吃烤狼肉之前拿油饼当零嘴？杨娉终于明白忠叔为何不让他看粮库而把他支出去负责“火油泉”了。

杨匡咂摸咂摸嘴讪讪，“就是觉得大娘烙的饼好吃，跟俺娘烙的一个味儿……”

得，还是个会说话的，王奶奶瞬间忘了狼的事，一拍大腿起身，“想吃就吃，等下大娘给你烙一些带走吃，吃完了再来拿！”

“哎——”，杨匡乐颠颠儿的扶着老太太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孟老爷子感慨:“古有一剑定乾坤一文安天下者，而今是老媪一饼降猛将！”

“哈哈……”，冯念恩举起食指摆了摆轻笑，“老爷子今儿可是说差了！”

“嗯？”，孟老先生疑惑，又看见杨娉姐弟两个脸上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笑意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说？”

“老先生不知，匡二叔他们都是祖父当年收养的军中孤卒或民间孤儿。”杨娉笑着继续:“从小就是吃大锅饭长大的，没见过爹娘。”

“？莽夫，真是莽夫！”

“……”

家里淡定如斯，外头紧张如是。

狼群和火堆陷入了对峙。

“狗日的畜生！”，王茂才抓住钢钎子的手都在颤抖。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饥饿让它们失去了耐性也或许是压根就没把眼下的火堆放在眼里，反正它们不愿意再“守株待兔”，一群饿狼在大白脖子的带领下以匍匐的姿态又继续往前移动了一百来步，并逐渐向横向散开，而后直愣愣地四足踏地、高昂起头颅，以审视的目光盯着矗立在两百步以外的冰墙。

正值月中，熠熠的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拉的老长，拓印在树干的阴影里和着积雪一起，成了它们天然的伪装。

树上的小辉端起弓箭试了试，又无奈地冲程伯摇了摇头，这距离正好在箭镞的射程之末，但因为有风再加上林子茂密，箭矢的杀伤力极低。

无他，只能这样耗着，所幸木柴足够，火油也足够。

程伯干脆拎起火油又倒了半桶在上头，火光顿时冲天，周围也暖和了起来，刚刚因为看到狼群而吓得浑身冰冷的众人也从惊悸中醒过神来。

“叮铃哐啷、铿铿锵锵……”，巡逻的人又一圈过来，将火把再度浸足了油又耀武扬威的远去了。

刚刚的喧闹中，有那么一瞬间，程伯从头狼的眼睛里看到了动摇，然也不过是瞬间它就又恢复了常态，来回的左右踱了几步，似要寻找什么机会。

就在此时，他竖起了耳朵，偏头看向西方，不过数息，在一众人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发动了，抬头冲着月亮发出一声长长的鬼嚎——

发布号令！

火堆旁手持棍棒钢钎的汉子顿觉浑身的汗毛被冻成了毛刷子，摸一把，扎手，嗓子也发涩，唾沫被咽完了。

程伯和冯璜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是要行动了？！

果然，狼群动作起来，有半数噌的原地蹿起，沿着林子往西面跑去，还有一少部分往东面散了散，剩下的依旧蛰伏不动。

往西奔蹿的那部分饿狼就如同是暗夜里的鬼影，倏忽几下就消失在林子掩映下的雪原中，直到“哞——”的一声响起程伯才反应过来，低呼一声，“不好！”

“大梁，守住这里！小辉，冯璜咱们走！”

话落，两道人影就从众人眼前拔地而起，树上的那个干脆直接借助树枝一树一树的荡了出去，余下的众人除了大梁依旧无任何表情外，其余的嘴巴张的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哞——”又一声牛叫，方将众人唤回到现实。

“……”

“？”

“我家的牛？是我家的牛！”，菜头第一个听出缘由，“二叔，是我家的牛！”

说着抓起棍子闷头闷脑地就要往外闯，“我家的牛！是单家婶子回来了！”

“不能去！”，大梁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一个甩手就将人扔进了王茂才的怀里，厉声道:“不要命了！”

“二，二叔，呜呜，我家的牛，那是我爹的命根子……”

王茂才也反应过来狼群这是听见有牛来了所以蹿了过去，比起菜头家的牛，他更担心人，也更恨老单家的一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娘的，这——这——这要是出了事他非要活撕了那臭娘们不可！

顾不上理会六神无主的菜头，他攥紧了钢叉子又和王富贵一起都趴到了冰墙上仔细的盯着外头，生怕漏掉了一点动静。

还是七叔祖扯了他一把，“菜头，牛是你爹的命根子，你可是你们全家的命根子！人家冯公子也是他爹娘的命根子！你看看外头那些畜生，你忍心出去给程师傅给冯公子添乱？”

“过来，守好了！”，王富贵大喝一声，将菜头接下来的话冻在嗓子眼里，“啥时候了，还瞎叽歪！茂才哥你守在这里，我去村口！”

“好，唉，不行！我也去！老单家那娘们儿你可整不了！”，王茂才不管不顾地从冰墙上秃噜下来就往外走，“这边你们顶住了，大进，你们都听，听这个小兄弟的指派！现在不是说牛的时候！”

远远地，一个凄厉的女声破空而来，让值守在村子四周的汉子们都绷紧了后背，大梁却从外头负责蹲守的那些狼的眼睛里看到了嗜血的兴奋，忙低声吩咐:“再给火把浸一遍油！”

将要拐进村口的那截山道，此刻正上演着大王村的人多少年后都谈之色变的一幕:十几头饿狼像黑夜中的鬼魅一般将大青牛三面围住，青牛早已筋疲力尽，求生的本能让它不住地闷头奔跑，然而它心中的逃命不过是狼群有意识的驱赶而已——驱赶它踏上死亡征途。

程伯顾不上这些，一手一个，拎了两个灵魂即将出窍的女人冲出包围圈，其中一个还沥沥淅淅地撒落了一路的鲜红与腥臊，腾挪跳跃、疾如闪电，才堪堪甩掉身后的追兵。

精明如狼，战术亦精湛，它们快速改变了方向转而去攻击剩余的那些人，单老大一手拽着快要瘫倒到地上去的媳妇一手拿着半个牛车的车辕闭着眼胡乱地挥舞，幸好，单石头就在他们身旁两三步远的地方，双手握着小辉刚刚扔给他的那把大刀，大刀虽舞的无甚章法但贵在密不透风，不管是劈是砍还是剁总之刀锋之下饿狼左右闪躲倒是无从下口。

冯璜一人控制住了地面上的主要战场，或轻如飞腾，或重若霹雳，行云流水处，剑走游龙，刀锋划过，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立于树杈上的小辉和他在高处配合，搭弓射箭、箭无虚发、片刻就收割了好几条狼命。

与此同时，西北角那处，蛰伏的狼群也猛然发起了进攻，一波接一波的借助奔跑的助力蹿上冰墙，并从胸腔里发出让人听而生畏的嚎叫声，青面獠牙，仿佛一下子就能掀掉人的头盖骨，与人对视之时，眼窝里的漩涡又仿佛能将人钉在原地，然并未至墙顶，在钢叉和木棍的攻击范围外就停住了，就这样，上了退，退了再上……

恨得王进牙根痒痒，真想把手里的钢叉投出去正好扎在狼头上，“他娘的，这是在耍咱们玩呢？”

“嗯，就是为了牵制咱们！”

“娘的！”

“咋恁精呢！心眼子咋长的！”

“……”

赵璟开始在旁边屋顶上放箭，一箭一条，快速地压下了这轮冲击。

那边，狼王左突右冲，健壮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弧线，利牙大口，腥臭的口水把脚下的积雪融化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坑，动作干净又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招数，它的目标很直接，就是那委顿在地上的单老大夫妻二人！

眼看单石头体能不支，挥出去的大刀越来越绵软无力，小辉搭箭瞄准，狼王却好似听到了破空而来的箭矢声，半空中一个灵活的回转身竟让羽箭擦着它的皮毛划过，只伤到了一只耳朵，雪珠子甩过，它却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落地的瞬间，一个摆头就在小辉再度搭箭的空当里一口咬在了单石头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