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邻里之间互送一碗腊八粥是必不可少的，小李夫子的媳妇戚氏也捧了一碗来，这段时日她在学堂那边同绣坊过来的一个绣娘一起教授女孩子们手艺，得空还教教女孩子认字，日子过得舒坦惬意，身子很是有了些起色，她熬的粥里面的东西不算丰富但胜在用心，所以甜糯绵柔，里正家的亦然。www.jingsiwenxue.com

他家的是小儿媳妇丁梅香送来的，放下粥碗风风火火就往外走，边走边冲送她出来的王婶子喊话:“婶子别送，碗和篮子回头让新河捎家走，五更头上二嫂就发动了，我得回去帮忙！”

“哎哟，这是要生了！吃完饭我去看看！”

“要生了？”，金氏闻言也笑着跟出来，“嫂子得了信儿给我说声，是闺女我就备份厚礼！”

“这是稀罕闺女？”，王婶子笑她。

“那可不，要不嫂子你努努力生个小闺女出来？”

“我让你贫，多大年纪了还瞎说！”

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如此调侃，王婶子顿时脸红，一巴掌拍过去又哪能赶上金乔的身手，

偏偏他家的儿子就是个拆台的，含了一口粥还满脸懵懂的看过来询问，“娘，谁生小闺女了？”

众人都笑，王婶子瞪眼。

不负众望，里正家的首个孙女在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男丁的热切期盼中呱呱坠地。

王茂才乐颠颠地跑过来想让冯先生帮他想想怎么给孩子起名，冯先生很为难，想他们家孩子那“江河湖海川潭渊泽”的叫法还真不好用到女孩子身上，沉吟一会儿后方道:“就叫小溪吧，清泉溪流，涓涓流淌，福气绵长，后面再有女孩子就叫小池，静谧安好又朴素自然。”

“小溪——小溪——好！哈哈——”，王茂才来去如风，留下冯先生看着桌上茶盏里刚刚续上的茶水摇头失笑。

这时节，欢喜只能藏在自家，万不敢张扬，王茂才两口子都是懂事的，只收了相熟的几家送来的红糖和面条，回头就煮了红蛋一通分散。

金氏备的礼是一个富贵如意的金锁、两匹布料还有十来颗圆润光滑的珍珠，说起了头几年他们一家对杨娉姐弟的照应就又添了张一百两的银票趁天黑和王婶子一道送了过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杨娉摸了半天鼻子愣是没为金氏做法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踌躇半晌才冒出一句，“舅母之风蔚然矣！”

洗三那日他家只请了陈氏娘家的个人，也不算摆席，就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顿饭。

“破费了那老厚的礼，原是说啥也该请一顿饭的……可这年月……”，半下午时王茂才两口子一块过来送红蛋，孙氏握着金氏和王婶子的手说的十分歉然，“等过去这阵子，过去阵子说啥也要请请你们！”

金氏也不矫情，哈哈笑着应下，“好，请，等过去这阵子你们请什么山珍海味我们都去吃，全家人都去！”

“去，都去，我让他们弟兄三个上山抓了飞龙给侄子侄女们熬汤！”

飞龙肉嫩而鲜是这边山里人见过的最美味最好吃的东西，孙氏也哈哈笑着说，说来说去就说到了眼前的灾荒，“亲家说他们那儿有不少卖儿卖女的了，唉，我和你们二哥看不下去，给三个亲家都送了百十斤的粮食和十两银，没多有少，亲戚里道的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小伸着脖子等饿死……三个儿媳妇都是好的，妹妹那天的厚礼，老二家的当时就让老二把银票换成了散银，给家里的五个小子每人分了十两，又拿三十两给了我们两口子，只给自己闺女留了二十两……还有那绸缎，银红的只能给小闺女儿，天青色那匹她直接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妯娌……后来弟兄三个一块套了牛车去送了亲家…… ”

“嫂子是会当家的，也是有福的！”，金氏称赞，“大儿媳妇懂事稳重，二儿媳妇聪慧知礼，三儿媳妇又活络机灵，人说一个好媳妇幸福三代人，就像你家二儿媳妇这样就贵在拥有一颗朴素天然的心，不功利不贪心，福气定能泽被后人，你家有这三个儿媳妇在下一辈的儿孙们绝对差不了！”

那边的冯先生也在跟王茂才和王大叔说话:“……老哥做的对，在利益面前人跟其他动物没啥区别，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记着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快过年了啊两位老哥，村里村外伸着脖子等着人可不少哪！”

“是啊，快过年了！”，外头的状况他们可都清楚的很，王茂才收敛了喜色与王富贵对视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几人的家常还未话完，大梁却一个翻身从院子外头跃了进来，口中急道:“冯先生里正叔你们都在，快，程师傅让传话，山根下发现了狼群，里正叔你带人去通知村里，集结青壮！冯叔、金姨你们看好家里顾好学堂……”

“啥？”，王茂才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狼？”，王富贵面色发白，咬牙恨声，“娘的，这是闹完雪灾闹狼灾啊！”

“我的个乖乖——”，王婶子和孙氏两个半天才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好！”，金氏最为镇定，第一个就出去布置了。

“……”

“程师傅在哪？我也出去看看！大哥你去通知学堂赶紧散学，盯着所有人都撤，把外村的孩子都集中到咱们前院的客房里，关好门窗！”，冯念恩又边走边叮嘱王茂才，“茂才哥，狼这玩意儿精着呢，不到天黑绝不会行动，你先让村里人多多的准备木柴，再多绑些火把出来，别忘了问问今天有谁出村子了还没回来，赶紧派人出去接！”

“好！”，王茂才答应着跑了，虽然感觉双腿一软一软的但也跑的飞快。

藏书阁里正被盯着练字的杨娉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欲搁笔起身却被赵璟的一个眼神拦住，“做什么去？”

“啊？我，想去看看——”，杨娉被这话问的又老实的坐好，嘟嘟嘴，小声试探着说话:“看看不行吗？”

“不行。”

第一次听见这人用命令的语气说话杨娉有些不适应，愣怔了几息才接上，“小舅舅上次带了两副大弓来我知道在哪，我去找出来给你们”。

赵璟审视似的看了她几眼忽而就笑，“你继续写，东西在哪我去取。”

“继续？”

“继续，狼是夜间物种，不到天黑绝不会行动，我去取了弓回来接着看你写字。”

“啊，赵大哥你怎么比狼还狠！”，杨娉悻悻，但还是拿起了笔。

外头，程师傅正和一人站在个避风的地方说话，那人正是五大三粗的杨匡，见冯念恩过来，程师傅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原是杨匡今日一早带人到“火油泉”那里干活，路上竟遇着好几伙子狼自野狼谷里往外溜，疑惑间追了半晌后发现那些个畜生竟是绕了大半个黑熊岭后又绕到前山这儿来了！从山上往下一看立时被吓得脚底下一滑，原来山根下面竟然聚集了上百匹狼！

“这是因为大雪封山这些畜生找不到吃的饿急眼了才下山找食的，山里有杨忠他们倒也不怕，你回家搭把手，避开些人。”程伯摆手遣他走，“一点漏子不许出！”

杨匡领了命自墙头离开，晃悠到杨家大院后循着香味儿先找到了灶房，随即就搂着王奶奶刚刚烙出锅的一筐子油饼使上了劲，“好次，好次——呵呵——真好次！”，说着端起水一仰脖灌了进去，大巴掌抹了一把嘴傻笑，“大娘，俺明儿还想吃！”

王奶奶还不知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是谁，就觉得他甚可怜，替他顺了顺后背念叨:“别急，别急，慢点吃，大娘再去给你冲个蛋花汤去，哎，可怜巴茬的，几天没吃饭了这是！”

金氏过来寻人，看了一眼就觉得指望不上这憨货啥事，干脆直接转身出去一一安排:给在外头干活的和前院的孩子准备晚饭，馒头鸡蛋和粥就可；咱们也照常吃饭，只饭后都集中在一处，就花厅吧，不许乱跑；冯璜和小辉去给你们程师傅帮忙，顺便送一缸火油过去；小璟带弓箭上屋顶监视，院子里让，让杨匡守着，她想说憨货，到嘴边又改成了杨匡……

外头，程师傅也做好了安排:让老少妇孺都进屋关好门窗，外头只留青壮；安放柴堆，五十步一个；准备火把，给火把浸油； 准备趁手的家伙事，铁签子铁锨门栓抓钩都行……

慌忙慌乱的干完这些一群人方觉得后背都洇出了冷汗，此时被冷风一处感觉里衣好似都被冻在身上了一般。有几个胆大的爬上冰墙往北面的山根下看去，隐隐约约有一群灰色的东西在雪地里蠕动，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从冰墙上滑下来。

“娘哎，这么大一群得多少条！”

“这畜生是疯了！

“他妈拉个巴子的，这得是四五个狼群了吧？”

“……”

“程师傅，俺觉得这柴火不够，弟兄们，咱再去拉些来，不能让这鬼畜生进了村子！”

“对，不能让它们进村子！”

“走！”

一群人呼呼啦啦走了，王茂才气喘吁吁地跑来，“咋，柴火不够？林子里还有两个柴火堆，不管是谁家的了先拉过来再说！程老哥你看还缺啥？”

程师傅沉思着点头，“小张庄离这边有六七里？顺着山根往东走？”

“没有，顶多五里，他们庄子小，也就五六十户……”，王茂才边想边说，“咋了？”

“往西没人家，咱们村要进不来，这群畜生可不会白下山一趟！”

“啥，程老哥是说小张庄？”

“对，叫两个人去提醒他们一声，冯璜你骑马带一个识路的人去，快去快回！”

“好！”，冯璜应了，转身回家牵马。

“春生，春生呢？叫春生去，他认识那庄上的人！”

“村里没有人出去吧，都回来了？”，冯先生方又想起刚才嘱咐王茂才的话来转过脸去问他。

王茂才跺脚，“哪有？老单家那个不省心的带闺女去镇子上相看去了，还没回！”

“相看？”，程师傅和冯念恩都懵，这年月到处不安生还出去相看？

“可不！”，王茂才咬牙，“一大早借了菜头家的牛车就走了，我让他家老三和石头去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