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早饭时杨娉就见旁边的两个位子都空着，小斐埋头吃饭，抽空看一眼空位子再看一眼她姐。www.yingyongshudian.com

去大书房，见那俩人都在极认真的抄书，见她进来冯璜抬头瞪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抄，赵璟仍跟往常一样噙了笑冲她点头，还把从老先生那里帮忙领来的课业交给了她。

杨娉接过也不言谢，趴在椅背上看他，眼睛里带着俏皮的笑，下巴在椅背的顶端一磕一磕的想开口又变成了动手。

姑娘从他手里夺走了笔管然后在一旁的空白处写字:“挨训了吧，我请你喝茶。”

这样子就又成了一只狐狸了，赵璟察觉到了左侧的冯璜看过来的杀人的眼神，看就看吧，他不在乎。

接过笔管就在一旁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姑娘的笑意更大，不仅眼睛成了半圆，口唇也开启露出了一颗俏皮的虎牙。

被请了喝茶的人是午后被小斐请到他的屋子里去的。

这次比那晚看的清楚，赵璟认出窗下的那丛灌木是山杜鹃。

片刻后冯璜抱着臂晃晃悠悠的进来，进来就开始讲话:“哟，都在啊！不是要请喝茶？请客的人呢？”

“我姐是要请赵大哥喝茶，冯二哥你是被邀来做陪的，我负责烧水！”，小斐出言解释。

作陪也成，反正不能给他俩单独相处的机会，冯璜如是想着就轻哼两声转头去摩挲搁在架子上的那些个兵器，然而到底还是小声控诉了句，“小妮子从来没请过我喝茶！”

又过了半刻杨娉才过来，过来时怀里大大小小的抱着七八个茶叶罐子，“快快快，小斐你快帮我接一下——”，姑娘忙乱的差点把一堆罐子都摔到茶几上。

“姐，你这是请人喝茶还是请人买茶？”

“不是不知道赵大哥喜欢喝什么吗所以我就挑了这些拿过来了，有顾渚紫笋、阳羡茶、蒙顶、金片、雀舌，峨眉白芽，还有武夷红，嗯，还有这个……赵大哥你喜欢哪个？一个一个来？”

还一个一个来？真打算卖茶？赵璟忍不住笑起来，信手拿起了其中的一罐，“这个吧！”

“峨眉白芽？呀，赵大哥你也喜欢这个？我也是！”，姑娘即时就欢欣起来。

冯璜显然不乐意听见这话，搁下弓弩也过来凑热闹，挨个拿起闻了几种后就从一个罐子里倒出一撮茶叶来在手掌上端详，“这是……杨娉你怎么还有这个？”

“我为何不能有？！”，姑娘抬手就把罐子给抢了过来，抢过来后拿在手里半息复又递了过去，“你要尝尝吗？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太矫情了，我每次喝这个都要滤一下，要不然看见梅花松针打架我就觉乱的慌——”

梅花松针打架？这都是什么说法？心下偷笑间鼻端就飘过来一缕儿积雪覆下的梅花和青松的寒香，这是某位雅士特制的吧，赵璟想着也抬起了头。

“暴殄天物说的就是你！”，冯璜龇牙咧嘴的瞪起了眼，“不是，老和尚这行事不地道啊，别说茶，他一口水都没给我喝过，还每年都送？真把你当朋友了不成？”

“每年，每年就一小罐儿，抠门的很！”，姑娘轻哼，“什么朋友，你别乱了辈分好不好？老和尚跟外祖父是好友，到我这儿差两辈儿呢！”

“赵大哥你要不要也先尝尝这个？这个花香味儿太浓了，放到后头喝会让人醉的——”，姑娘与人分辩完了就跟自己说话，说到半截又转向了那边，“水开了没？小斐你别只知道看着好不好？你拿个蒲扇过来扇扇风不行吗？算了算了，换我来，不用蒲扇，用书就可以……”

醉？花香茶香会让人醉？

赵璟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然后听到的瞬间他就觉得这说法很对，不止花香茶香会让人醉，人更会让人醉。

沉醉不过少许姑娘就又说了话，“水烧开了，谁来泡？”

这还——原来请人喝茶还可以只提供茶叶？

又一次被颠覆了认知的赵璟觉得心中的笑声都要冲破喉咙了，强忍间见小斐那孩子两只手摆的像船桨，冯璜也搁下茶叶罐子后退了一步，原来——

原来这还真是习惯！

于是被请客的人自觉的拎起了水壶冲泡起茶水来，氤氲的水汽里花香茶香弥漫，果有一种让人迷醉的感觉。

杨娉看的沉吟陶醉品的也赞不绝口，前一句原来这茶是这样泡的，后一句这味道确实比我自己泡的好，左一句赵大哥我以后都去你那儿喝茶吧，右一句我把我的茶叶全拿你那儿去呀，看的冯璜牙根痒痒差点没把茶盏当成骨头啃了去。

两盏过后不知道是看到了冯璜的样子还是听到了冯璜的心声，杨娉双手一撑矮几起身，“坏了，我忘了个东西，马上回来！”

一溜烟跑出去的人又一溜烟儿的跑了回来，回来时抱了两个不大的锦盒，“给你的生辰礼物！”，杨娉将盒子递到冯璜跟前。

“我的？”，冯璜先惊再喜，喜的露出一口大白牙，极为显摆的打开盒子时还不忘了故意看上赵璟几眼，赵璟依旧在慢条斯理的分他的茶。

盒子打开一个是一个小儿巴掌大的金马，再打开一个又是一个金马，嗯，一个是红宝的眼珠一个是黑宝的眼珠。

“又是马？”，冯璜一手拿一个极度显摆过后还是有些不甘地小声嘟囔，“杨娉你送过我木马、铜马、玉马、琉璃马，这次是金马——”

杨娉在方才的位子上坐了，伸头去看赵璟洗茶，升腾的雾气里他的手若白桦的枝条一般修长又韧性十足，听见了冯璜的嘀咕杨娉抬头，“谁让你属马，没有了——”

“什么？”

“就是没有了，除非你愿意要泥马或者瓷马，我打算以后送你马鞍、马鞭、马镫、马辔头，活马也行！”

“噗，咳咳……”，小斐将一口茶悉数全喷了出去，拍着胸口使劲的咳。

赵璟执壶的手也抖了一下，水柱差点浇到茶盏的外壁上，抬头看看这姑娘一本正经的脸，他开始猜测她是否是在一本正经的骗人，遂把小半盏茶放到了她手边，没喝，难不成还真是真的，于是赵璟也跟着笑起来。

冯璜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想狠狠地攥几下手里的小马可又不舍得，瞪了她两眼后还是正经地说起了话:“距我生辰尚有半月娉妹妹就将礼物准备好了实让哥哥感荡于怀！”

杨娉这次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他，“这两天送往京城，到冯瑜哥哥手里不是刚刚好？哦，那个黑眼睛的是冯瑜哥哥的你不许抢！”

“杨娉！”，冯璜开始咬牙。

“干什么？莫非你想全占了？”，杨娉说着已经坐起了半个身子伸手去捞，“那你还给我，我不相信你，我让乔姨帮忙送！”

“行行行，我送，我送还不行吗？” 冯璜向后躲开，看了一眼依旧是旁观者的赵璟突然就觉得很高兴，遂捻起茶盏像喝酒似的一口干了，那豪爽的，看的小斐都瞪大了眼。

“赵大哥你今年的生辰过了没？”，从小斐那院子里出来一起去往大书房练字时杨娉开口。

“尚未。”，赵璟的脚步略顿了顿低声回答她。

他总是这样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说话，面上也是一向的不动声色，除了微笑就是静默，但不让人感觉冷也不让人感觉疏离，很温和很饱满的像头顶的暖阳，杨娉就觉得和他一起时可以闭上眼走路。

她就试了一下，果然，火炉就在旁侧，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热度。

几步后身旁的火炉停住了，杨娉睁眼，见对方正笑着看自己，“赵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闭眼走路？”

“啊，哈哈……”，杨娉笑起来走到了前头，几步之后又回头，“我的生辰也还没过，回头一起啊，你喜欢什么？”

一起？何种情况才能和个姑娘一起过生辰？只有那一种吧，但这话赵璟不能说。想反问一句“你呢”又觉唐突。喜欢什么？更没法答。

赵璟就怔住了，须臾后才道了句都可。

什么都可？都可什么？他也不知，只开始知道教这姑娘练字是件磨人的事。

她会因为某处章法跟你理论半天直到你同意了她的意见；她会在练不好某个笔法时将你写好的示范给改了；她会练着练着突然就有了新的想法然后阔斧修正；她会将书画融汇成一体写出一篇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她还会撒娇又耍赖地让你在很多地方遂了她的心意；她更会让你倾心于她的一笑一颦以至到睡下后心绪仍被她牵引……

就像眼前，这张足足放了八张圈椅的丈方大案被她自己占了一半，读的书用的笔墨临好的帖和正临的帖一样一样的摊放，赵璟每次看见每次帮她收拾，每次都觉得自己这师傅当的——可怜也可叹。

便是如此，他依然不像孟老先生那样让人拿了课业回自己房里去写，就在旁侧与她隔了把椅子的位子上坐了，一边拿本书自己看一边盯着她写，就愿意这么盯着她，只要看见她笑的弯起来的眉眼就觉心下畅然一片。

当然你想静心读几页书也是不能够的，那姑娘头一句会说，“师傅，我不喜欢你写的这个车旁，干巴巴的跟树杈似，这样的车轮子能走动路吗？不能吧，你帮我改改好不好？”；第二句，“师傅，我手酸了，今天少写一页好不好？”；第三句，“赵大哥你说这世上怎么还有人愿意抄写经书，是闲是傻还是脑筋有问题……佛祖在不在心中跟抄不抄经书有何关系……”；第四句，“赵大哥你别看书了，你陪我写字行不行，我觉得你看着我写着不公平。”；第五句，“赵大哥……”；第六句，姑娘就换了位子挪到了自己身边，头也伸到了自己所看的书上，自己心猿意马她却看的很快，看完了就催促，“你翻啊！”

赵璟:“……”

赵璟就失了原则，开始带着人看书……

不光看，还要给她讲……

然后他发现这姑娘不仅积淀深厚思路清晰还真就几乎是一遍成诵……

字，字当然也是要写的，只是从五页降成四页，又从四页降到三页，这两天每天只写两页……

与孟老先生的每天五百字相比降了足足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