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坏了，看来冯二哥明日又要重写课业！”，小斐很同情他。m.tecleading.com

“课业好不好跟吃饭有关系？”，王启则纳闷。

“王启哥你也真是够愁人的！我姐是说今天多吃点，明天万一被罚不吃饭还能扛一扛！”，小斐接着同情这一个，同情完了继续看向一脸苦闷的冯璜说话:“冯二哥你的诗怎么了，昨天不还自诩良好的吗？姐，你看见冯二哥写的什么了？”

冯璜咬牙不说话，杨娉拍打着狮子头笑起来替他说:“你冯二哥写风就只写风，冷风寒风烈风罡风就差御风翔天了——”

杨娉说着看见冯璜扬起一铲子雪要扔过来转头就跑，跑到跟着柱子似的站着不动的赵璟身后躲起来。

“那你说该写什么？我就不明白这孟老爷子了 ，教学问就教学问时不时的还要弄首诗出来应个景是什么意思？！”，冯璜停下扔雪的动作叫她。

“这话你要敢到书房门口说我就告诉你怎么写。”

“杨娉——”，冯璜还要扔，“昨天是谁——”

“好好好！”，杨娉迅速打断他的话，“你把铲子放下我就教你，敢扔我就告诉乔姨！”

“你行，你娉大小姐厉害！”，冯璜很听话，放下铲子用手拍打狮子屁股。

杨娉从人背后钻出来晃悠着铲子走过去，“写风不必要有风，你可以写树梢的弯度写水面的纹路，写落叶的声音写落叶掉下来的弧度，写檐马写风灯写炊烟写风沙写轻舟写快船，明白？可以写小斐的衣角写王启的头发，明不明白？还可以写拨云见日的山、莫名其妙就散掉的雾，写被谁揉碎的云，写被谁撕破的布，写你桌案上被偷偷翻开的书，到底明不明白！”

小斐瞧着热闹笑的欢快，“姐，你又把冯二哥给绕晕了……冯二哥我就不明白了，我姐天天坑你，你怎么还找她问询？”

“你告诉我我问谁！”，冯璜瞪他一眼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样，我好像明白了点……行，下次接着给你抓鱼！”

这姑娘——身后木头桩子似的赵璟又一次若有所思。

杨娉继续动手，宽额头、大眼珠，等要刻出嘴的形状时便听小斐在一旁念叨，“窄了，窄了，太窄了像狗……哎，这样可以，不过还是不太像，姐，你让它张张嘴不行吗，姐……”

杨娉抡起铲子就要往他身上敲，小斐躲过仍继续念叨:“姐，你继续，继续……张嘴，对，张嘴仰颈……”

“谁张嘴？”

“你，我，哦，狮子，狮子张嘴——”

前面两个一个念叨一个动手，后面两个一个一边想着他的诗一边认命的拍打狮身，一个仔细清理掉铲下来的雪同时转身与人说上几句。

“卷毛，头顶得是卷毛，我够不到，冯璜——”，杨娉踮了几次脚后开始喊人。

冯璜提了提铲子又十分光棍地放下，“我够得到，但我不会。”

“嘁，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杨娉笑过他之后又看王启。

“我更不会！”，王启迅速摇头，“没有卷毛的狮子也好看，要不过会儿我去把我奶的围脖偷来给它戴上？”

“哼哼，你更能，给我搬把椅子去！”

“我来吧——”，站在一旁看了许久都未发一言的赵璟突然出声，四个人一起扭头看他。

“啊？哦——”，杨娉反应过来后将手里的铲子递过去，“要那种团状，水云纹的可以吗？”

赵璟略一思量便点头，“好！”

他身量很高抬手便覆到了狮子的头顶，动作也很快，“刷刷”几下便跟运笔一样一朵团花就跃然而现，正接了王启的铲子要雕狮子腿的小斐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模仿了几下他的手势后啧啧称赞，“赵大哥你是学过雕刻？”

“略懂。”，赵璟答的简练，手里的动作不停，冯璜却是看了两眼后又接着去弄他的狮子尾巴去了。

将从头至颈的披毛雕完后，赵璟又在狮子的肩颈和前胸几处拍打了几下，狮子登时就变得孔武有力起来。

“哇，赵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王启大声称奇。

赵璟只略略一笑随即又在其胸前雕了个铃铛模样的形状出来，“要绣球还是要小狮子？”

“啊？问我吗？”，杨娉从看的意犹未尽中醒过神来忙道:“绣球吧！”

“像，太像了！”，王启一边夸赞一边绕着狮子转着圈念念:“这要是不化该多好！”

“你也不化，站这儿跟它一起镇宅！”，冯璜瞪他一眼又催促，“赶紧的，把地上的都扫了！”

……

“迎冬宴”的休沐过去，村里的学堂开始招生，赵璟也入了孟老爷子座下听训，只小半个时辰的考校后老先生就将人带到几人跟前说赵璟可予几人为师。

杨娉就见他跟几人似有表情又似无表情的点过头后一声不吭地坐了自己身后的那张书案，先拿着老先生给的课题看了一会又提笔写了几行字后就上楼抱了一摞书来开始一本一本的看，跟块石头似的半天过去竟是动都没动，好像他们这几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杨娉好奇，转过身去先看看他的课题再看看他写的字又看了看他找来的几本书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灿然一笑说了句，“赵大哥你写的字真好看！”

赵璟是第二次见这姑娘这么笑，第一次是夸自己摁饼子摁的好看然后让自己干活，这一次是夸自己的字好看……然后……

然后这姑娘又开了口，“赵大哥你教我练字吧好不好？”

赵璟上一次被这笑容晃晕了应了她，这一次也同样，不假思索地就又应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让那边一直静神听他们说话的三人登时就笑出了声，也让孟老爷子从每日督促杨娉练字的苦海中解脱了出来，孟老爷子实在想不明白这丫头明明长的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为何写出来的字却连小斐都不如。

嗯，也不能说不如，就是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柔美玲珑和娟秀，每每都是钢钩银划又龙飞凤舞的像一个扛枪的武夫。

这是个姑娘的字？拿着她的字认真看了一会后赵璟开口:“你的字架构均匀、运笔流畅，很有书画一体之感，只把个别线条和转折落笔处润一润便可自成一体，不必学别人，小楷小篆之类的都不适合你……”

“赵大哥你是认真的？”，杨娉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问的一脸欣喜，“哈哈……我终于找到知音了啊！老先生天天让我练小楷练的我路都不会走了，就生怕哪一步迈的大了字也要飞出去，本来嘛，字画同属雅意，凭什么别人的雍和是美、质朴是美、雅致是美、娟秀是美，我的畅朗劲健就不美？！老先生说字乃沟通之器，以便于览阅认读为佳，可我既不做史官又不打算写奏疏我为什么非要按别人的喜好来写？”

赵璟这次不但被这姑娘的笑容晃晕了也被她的言语晃晕了，他想问问她走路和写字有何关系，想问问你一个姑娘为什么想要把字写的畅朗劲健，想问问你不做史官不写奏疏难道连书信札记也不用写吗？

可这姑娘的笑容太美、笑声太清朗、言语又太自信，他不忍心打击她，当然她的字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流畅、潇洒且有一种女子中少见的金石之味。

确实，谁规定女子就不能写这样的字了呢？

可是畅朗劲健，畅朗也就罢了，你为何还要劲健？

劲健，想到劲健赵璟就觉或许可改成飘逸，嗯，从武将到侠客应该是能改的吧？慢慢的改。

思及此，他就认真的点了头，“是！”，然后提笔在她几处用笔过硬又过于苍劲之处改动了几下，再仿着她的笔迹在旁处写了几个字。

赵璟就看这姑娘静神看了两息后当即就笑了，接着又一把夺了纸跳起来去找孟老先生，

然后就听见她那清亮又欢喜的声音从内室里飞了出来，“老先生我以后不学小楷了，我要按这个字来练！我以后跟着赵大哥习字，就不再辛苦先生督促了，谢谢先生！”，再然后就是那三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最终是小斐说话:“赵大哥，我觉得你可能是给你自己找了个麻烦，大麻烦！”

为何？

赵璟想不明白，不就是教字吗？他觉得那姑娘极灵透又好学能自成一派不说还很有见地啊。

这问题在之后一段时日被她折磨的头大心乱时他明白了，这问题在其后很长很长的一段年月里被她折磨的意乱情迷时他更明白了。

孟老爷子认真地看了那字，然后点头允了，实在是他不想再被人折磨的掉头发了。

不用再在杨娉的书法上耗神费力孟老爷子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不用再被老先生数着数逼着练字杨娉也愉悦了许多，师徒两相和，孟老爷子有了更充沛的精力去捕捉到他们所有人的空闲时间然后将课业放到他们跟前。

饭桌上，冯璜跟身边的小斐低声抱怨，“老爷子是能掐会算还是怎么地，我头脚从山上下来后脚他老人家就能将课业甩到我跟前儿！”

说完也不等小斐回应就又抬头看向对面的杨娉说话，“娉大小姐，我发现老爷子对你向来仁慈，怎么做到的，传授给哥哥一下！”

杨娉轻哼一声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又抬头，“你就没发现你是所有人当中最不被仁慈对待的那个？”，说着还示意他看同桌吃饭的几人。

冯璜转转脖子——

右侧，右侧是小斐，小斐聪明，几乎过目成诵；左侧，左侧是王启，王启认真，虽开蒙较晚但胜在勤奋；对面，对面是杨娉，杨娉……还有赵璟，赵璟——

冯璜就想磨牙。

“仁慈？”，杨娉也抬头看了那边桌上两眼后低声说话:“我这才几天不被他老人家逼着练字你就说仁慈？每天五百个字，老爷子都是用数的，真数，我就想问问你们有谁被数过？开蒙之时都没被数过好吧！”

这话差点没让小斐和王启将饭吃到鼻子里去，赵璟低头摇头，冯璜则是差点笑出声来，咳了两声又深吸了几口气后接着开口，“哎，杨娉，你这字？不是，你当初不是被二公子亲自教导吗？你这字不是他教的？那是跟谁学的？”

杨娉不说话，小斐替她说，“集百家之长然后自成一派！外祖父的字苍朴她学了，父亲的字遒放她学了，大舅舅的字刚健她学了，二舅舅的字纵逸她学了，小舅舅的字险劲她也学了……然后谁的也没学会，然后就成这样了……”

这还——

桌子上静寂几息后同时响起好几道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