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村民都跟这位跛脚的老李先生混了个脸熟，对学堂的情况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有那笃定要送孩子上学的爹娘寻思着饭后就去找先生给自家娃娃报名，当然也有自己做不了主的爹妈一边在心里琢磨回去后如何给子女争取个机会一边偷眼瞄一下身旁大快朵颐的当家人。www.dermstem.com

只是最爱惹事的老单家又惹了事，单二媳妇为了能送俩闺女进学堂趁全村老少都在的档口，背着一个孩子牵着俩孩子跪在雪地里咬着牙求她婆婆。

觉得被儿媳妇下了面儿被儿媳妇逼上了“绝路”的单老婆子当然不乐意，又哭又闹又撒泼的把那娘四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样学样，别家也有几个媳妇抱着孩子堵了公婆的屋门。

于是，好好地迎冬宴就这样被闹了个鸡飞狗跳，王茂才更是被气的狗跳鸡飞，气能怎样，他也知道单二媳妇这是没法的法子。

这事不大会就传到了杨家几人的耳中，原来竟是单老大家的儿子单石头主动找上了冯先生想从自己的工钱银子里提前扣出一部分给来几个侄女花用，冯先生凝视了他一会，而后点头应了，这原也不算什么大事让他吃惊的是单石头竟然有这个“暗度陈仓”的勇气，就这一点还真不像他们老单家的人。

送单石头走后，冯先生免不了一声叹息，再想起杨娉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便转头看向王大叔向他询问村里这样的情况有多少。

“也不少……”，王大叔答的苦涩，“山里的女娃子干活使不上力，被爷奶爹娘嫌弃是常有的事，早早的就说出去换上几斗粮食的彩礼算完，咱村还算是好的，老七叔骂的紧，没大有敢生下来就往山里头扔的，别村，哎……像老单家这般磋磨媳妇和孙女的也少，石头这孩子倒是个好的，可上头两层老的在他也说不上话……”

“对，石头是个好人，小时候我们一起跟着单二叔上山逮兔子下河摸鱼，他总是把大的挑给我们，有一回让他奶知道了拿棍子撵着打，后来我们怕他挨打就不在一处玩了……”，大成拿了一个不大的包袱一边往里走一边插话:“冯叔，我回去就问问那个李书生，他愿意的话我就将人带来，不过我觉得他一准愿意……铺子里的架子昨儿都打出来了，我让木工师傅今天歇一天明儿就能安上，都是按娉妹妹画的图样子打的，我仔细验看过了。还有，前头娉妹妹说让人拿几件新样式的衣裳去南城那些大户人家走走，真是见效，这几天已经接了五六家人家过年的衣裳了，等这批衣裳出来，咱年前肯定就能把名头打出去……”

“好！”，冯念恩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夸赞，“做的不错，好好干，遇到不好应对之事就去找顺子。”

大成应下，“冯叔放心！”，

王婶子追了过来，“大成，你真不多留一天？你大姑明儿来说张家那边的事——”

“不留了娘，就按咱们说好的，您和我爹看着办，成就成，不成就算，正好我奶在家，大姑来就当是看我奶了，那边也说不出啥来！”

“大成子说的对，你别瞎琢磨！”，王奶奶刚在灶房挑了会过几天包豆沙包要用的豆子，听见儿媳妇的话就走出来，“有些话大成在家也不好说，你说回头那边要有人把软话说到他跟前儿他是应还是不应？关乎孩子一辈子的事咱不能含糊，得罪人的话你们别说，有我这个老婆子呢，他大姑那里也没啥！”

婆婆都如此说王婶子也息了声，她更不想那边有人把软话说到儿子跟前便也住了要留大成的意思。

“说好了就赶紧走，趁早！”，王老太又催，“骑马稳当着些！”

“知道了奶，天儿冷，您在屋里少出来，这雪得好几天不化，好走，再说还有小辉跟我一道，您放心！”

送大成和小辉一道上马离开，金氏迎了王婶子进屋，“大成真是长进了，说话办事都老练不少。”

王婶子也笑，“是看出来长进了，昨晚上窝在炕上跟他爹说了半宿，说他自己的事，说柱子的事，说让柱子一定要跟他们师傅好好读书好好练功，说他自己现在每天临睡前还看上半个时辰书，真不一样了！”

“这是好事！”，王老太跟进来，“你看着把剩下这点豆子挑完，再发点芽菜，平平的字写完没？我去给她烧点面汤去，上午闹着也没吃啥，哎，这个老孟头，过节也不让孩子歇歇……”

金乔和王婶子无奈地相视一笑，天底下敢这样称呼孟老先生的估计没几个，偏偏一个满腹经纶的当世大儒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山村老妪还能说一堆去，真是稀罕！

白面打成细碎的面穗，勾出稀稀的面汤，撒上均匀的蛋花再放两颗冰糖调味，简单朴实却温和养人，杨娉接过老太太亲手端过来的碗在老人家殷殷的目光下几口喝了个干净，绵柔的口感带着淡淡的甜味从喉咙直暖到腹腔，连一直因为悬腕而僵硬的小臂都灵活了不少。

看着书案上写好正晾着的一张张字帖王老太甚不忍心，“写这半日手都酸了，妮子别认死理，这学问哪有个头，啥时候咱也学不完，累了就歇歇啊，你婶子刚割了一把细韭菜晚上我摊点小饼卷着吃！”

这韭菜是秋天时王婶子挖了一些韭菜根栽在盆子里，再搬到屋里头发出来的，这才是第一茬，嫩着呢，将小鱼儿挂上香辣糊炸酥，再和拍碎的香酥花生米、鲜嫩的韭菜段拌在一起卷在薄的透明的小饼里，咬一口爆香、爽脆，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杨娉心下温暖，不由得轻笑出声，伸手将王老太的围脖拢了拢又说话:“我不累，这就写完了，等我把课业给先生交过去就去灶房帮忙。”

“你会干啥？别去，有你婶子呢，沾一身油烟味儿！”，王老太也不多留拍了拍杨娉的手背便往外走，“吃饭时你们不是说要堆啥狮子头，等学完了就叫他几个也出来玩会儿，松散松散……闹哄的都没吃好，我得再去摊几张饼蒸锅包子去！”

狮子头？红烧还是清蒸？杨娉乐得不行。

怕地滑，送了老人家到院门口看到王大叔自前头廊下过来便摆摆手重新进了屋子，看墨迹干了便拿着不情不愿写出来的字不情不愿的去了西院大书房。

不期然地在大书房门口遇着了一袭黑衣的赵璟正抱了几本书往外走，黑狐皮的毛领趁着温润的面容端地是玉树临风，看见杨娉走近，赵璟往一旁让了让侧身站到了小径旁。

西院这边应孟老先生的要求仅仅扫了一条小道出来，此时，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独独杨娉那一身灼目的大红翩然其中，热烈而又奔放，赵璟觉得只那一眼便让他忘却了孤独。

这大红云锦的披风，是来之前刚刚换上的，孟老先生年纪大了还是喜欢见到孩子们朝气蓬勃的样子，银灰色的丝线勾勒出来的片片梅花与里头银灰色的襦裙相得益彰，她身量较一般女子要高，五官明艳，犹一双杏眼如清凌凌的泉水一般澄澈透明，不同于京城那些世家闺秀的娇娇弱弱单不胜衣，杨娉全身上下洋溢着姑娘家身上少见的英姿与大气。

“杨小姐好！”，赵璟推手为揖，分寸把握的极好，尊重中又略带疏离，“老先生此刻正在偏室。”

杨娉郑重还礼，“赵大哥也在，赵大哥叫我杨娉就好！”

赵璟接的自然，“娉妹妹好，还未谢过娉妹妹的杏手相救，回春之恩，璟感激不尽！”

“哦，赵大哥言重了！都是应该的，赵大哥不必在意，只你腿上的骨裂须得休养三个月，此间不要使力……”

“多谢娉妹妹关照！”，赵璟又是一礼后，“娉妹妹先忙，我先行一步！”

“赵大哥慢走！”，几步后杨娉忽然又回头神色间略带了几分的调皮开口:“赵大哥，我叫了小斐和冯璜他们堆雪狮，你也来吧？”

“……”，赵璟迟疑了片刻后鬼使神差的就应了一声“好”，只他不知杨娉问出这句话也是鬼使神差的呢，就刚才打招呼的那一刻有一瞬间她竟然感受到了对方神色间的落寞，那与年龄不符的苍凉就如这积雪覆盖下的老枝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多关注一下。

交了课业出来见那人正等候在西院的门口，杨娉一笑叫上他一起走，一路无言，到正院时见小斐他们已经忙活了有一会儿了，小山般肥硕的狮身上端着一颗圆胖的狮头，杨娉看见就笑，觉得像是清蒸的。

见赵璟一起过来，冯璜的眼皮微不可察地敛了敛后只略略点了点头，倒是小斐和王启两个很是礼貌的一个叫了声“赵大哥”一个叫了声“赵公子”。

冯璜拿木铲在手里挽了个花转头就冲杨娉大声吆喝:“娉大姑娘，叫了咱们来玩儿你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是不是？”

“你也知道是玩，怎么不说感谢反而要抱怨不成！”，杨娉开口就回嘴接着又说他:“你拍结实点不行吗？要不回头雕的时候非得散架了不可！”

被抢白了的冯璜也不恼，咬咬牙任命地拿起木铲接着拍打，突地又冒出一句，“你要的水仙种球我给你找到了！”

“哦，好！”，杨娉接了小斐的铲子开始对着狮头使劲，先削掉多余的部分再划出一个大致的圆形做脸。

“就这？”，冯璜停下来瞪眼看她。

“什么，不然呢？”，杨娉也挑起眉眼说话，“我是给孟老爷子找的，原想着他见到花儿心里高兴能少训你几顿，还不领情？那要不让他亲自来谢谢您？”

“哈哈……”，小斐笑起，“那冯二哥得翻墙越屋而去！”

“你冯二哥哪天不在翻墙越屋？应该说遁地而逃才更合适些！”

“哼哼，你们行！”，冯璜瞪了姐弟俩一眼又咬咬牙晃晃铲子接着去拍打狮子屁股。

杨娉继续动手，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手，“冯璜，你晚上饭记得多吃一些，我刚去找孟老爷子时见他正拿着你写的诗叹气，就这样——”，杨娉以铲子当纸学了一下，似模似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