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望着她激愤的模样，心头疑团越滚越大：“方才在宁妃娘娘面前，尝菜的太监确实在昨夜荣主子的鸡汤里尝出了甲鱼，你也认了莫知看见的厨房里的甲鱼残壳是你丢弃的，这怎么解释？”

“说到底你也不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银芯灰心，垂头道：“我是负责主子吃食，但能进小厨房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甲鱼壳是我无意发现，只当是哪里的野猫叼过来的，这些话我早就说过，还要做什么解释。”她无限哀愤道：“但凡主子出了事，总要拿个把奴婢出来顶罪，这次是我，指不定下次还会是谁！莫忘，你当你飞上高枝就万事无忧了，眼前现放着伽罗姑姑呢！”

她越说越激动，好似要将一腔冤屈全都发泄在我身上：“到了这般田地我也不瞒你，我是伽罗姑姑放在凝阴阁的人，若无她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我怎么可能去动荣贵嫔！你自己想想，荣主子身体不适的时候姑姑已经殁了，还有谁来指使奴婢做这些事情？”

她这句话惊得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你是说，你是离妃安排在凝阴阁的人，你和她——你跟她说过些什么？”难怪她见到我第一反应竟是想到皇帝，又能扯上伽罗姑姑

“你以为我能说些什么？”银芯眼珠一轮，忽然压低了声音哼道：“你若能想办法保我性命，我自然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她脸上血污眼泪鼻涕黑乎乎的混成一道又一道黑印，还偏偏生拧出一个欲盖弥彰，似笑似哭的怪异表情，看在我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可怜可恶，不由撇过脸道：“离妃已经殁了，你跟她说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银芯姐姐，我今天就是来最后送一送你。按规矩皇上赐死的旨意要到傍晚才来，我——只愿你来生再不要做宫婢了吧。”

“莫忘，你不要走！”她见我转身，失控的扑伸出白骨累累的一只手来抓我：“你别走，我告诉你，天水围场的事情——你救我，你救我——”

她凄厉的哀求声自我身后绵绵传来，随着脚步飞动，逐渐消失在幽深的牢房深处。到得门边，那两个嬷嬷还在候着，见我来了，居然明明白白的松了一口大气：“姑娘出来了？”

“多谢嬷嬷行方便。”我无心与她二人纠缠，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暴室里关押的犯人大多行为怪异，疯疯癫癫。莫忘好心提醒一句，嬷嬷们可仔细，万不要听了些疯话也跟着胡言乱语，否则，自己的舌头可就保不住了。”

说完，也不管她二人如何表情，自顾自扬长而去。

回甘露殿复旨之前，我先去了趟凝阴阁。去时莫知伺候着云熙还在熟睡，我不便打扰便立在廊下，看着院里花开正好，来来往往的宫人泰半都是陌生面孔，却统一一副如丧考妣的沮丧模样，看得人心烦意乱，不由皱眉问身边的小方道：“方总管，凝阴阁来了不少新面孔啊。”

黄衣立领的掌宫太监方无忧哈着半截腰道;“荣主子一路高升，依照份例确实添了不少下人。”见我举目不语，又道：“不过都只是在外间做些粗使功夫，主子身边还是老人周到。”

“方公公果然御下有方。”我冲他客气一笑。深宫行走向来都是猜度他人心思，如今也有人来猜我的心思了——方无忧能越级而上，可见也有他的本事：“公公是聪明人，这些年在荣主子身边一定帮主子分了不少忧。莫忘有些话就直说了吧，公公是否也觉得此事蹊跷？”

方无忧的腰板弯的更低，连带着声音也低下去：“奴才是觉得，莫知姑娘关心则乱。还觉得宁妃娘娘这一趟来得太巧了些。”

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力气：“荣主子还常去永春宫吗？”

“自嘉嫔入宫以来，我家主子与慧皇贵妃来往渐少。自有身孕后，与永春宫几乎断了往来。”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自宁妃娘娘主理宫中事物以来，对我家主子倒是甚为关照。尤其孕后常送些补品吃食。只是主子总不放心，有一次干脆把宁主子送的酸梅汤退了回去，还惹得皇上都知道了，这才没了下回。”

他说的事情我自然知道，那时还为云熙说过几句好话。我沉下心细细揣摩他话中意思，依稀记得云熙曾抱怨慧皇贵妃将她视如弃子，如今听小方的意思，即便云熙复宠有孕，皇贵妃也并没有再将其招至麾下的打算，反倒是宁妃频频示好，大有挖人墙脚的意思。

然而不管云熙站在哪一方，她的孩子都没有碍着谁——且不说国本早定，慧皇贵妃膝下已有一子，宁妃即便没有孩子，也犯不着去要云熙孩子的性命。然而转念又想到，云熙如今已是从二品昭媛，生产后即可晋正二品妃位，着实越过了太多人，这样一看，不仅皇贵妃、宁妃二人受到威胁，就连湘妃、陆昭仪、玉贵嫔等人，都有了嫌疑。

凡事最禁不起琢磨，越想越乱。正无头绪时，我忽然想起一人，顺口问道：“丽芳仪可常来吗？”不妨看见方无忧原本还算和缓的脸色忽地闪过一丝阴狠，说话的口气却依旧如初：“主子刚刚有孕的时候来过几次，后来主子说她身上的味道太大，就推脱了一两次。之后便再没有来过。”

我自觉失言，想了想诚心实意道：“方公公，以前在凝阴阁是我不懂事，错怪了你一番好心。虽说隔了好些日子，但莫忘还是要向你赔个不是，望你莫要放在心上。”说罢，冲他微微低头。

“姑娘说的什么，奴才可一句都听不懂。”方无忧面色如常。他既不搭腔，我也无谓执着：“公公大量，莫忘也不藏着掖着——若公公真想为荣昭媛分忧，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昭媛醒了，该如何回话才是。”见他故意摆出一副懵懂模样，心里更是好笑，干脆把话挑明道：“荣主子素来有主意，银芯又是凝阴阁的老人，如今这件事情未经过她就被处理成这样，只怕方公公作为一宫掌事难辞其咎。公公倒不如趁着现在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手底下松上一松，才好看出这凝阴阁里人心所向，在主子面前，到底有个交代。”说罢微微扬起下巴冷笑道：“如果这番话公公还听不明白，那此前种种，公公就当莫忘什么都没说过吧。”

方无忧眼珠子一转，我的意思显然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故作难为道：“事关重大，奴才还是要等荣主子示下——”

“做不做，如何做，全在方公公自己的主意。”我再不耐与他兜圈子，望着他的清秀眉目只觉心中厌恶：“莫忘还要奉劝公公一句，公公能位居凝阴阁掌宫太监一职，主子的倚重想必不少，又何必要跟贴身宫女一较高下。莫知关心则乱，公公之前没劝住，只望到时在荣主子面前还替她说上了两句好话。”

方无忧细白的脸皮浮上一层浅红：“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眼见日暮西山，甘露殿御书房内皇帝揉着眼角闭目养身，六月末七月初的天气，暑热混着密密的龙延香满室弥漫，我自然而然的走到他身后接过小宫女手中罗扇轻摇，只听他低沉问道：“荣昭媛如何了？”

“回皇上，奴婢离开时昭媛还没有醒。”我手下不停，只待宫人都走尽了才轻声道：“奴婢自作主张，去了一趟暴室。”

皇帝肩背一僵，低沉道：“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我稍一沉吟，便道：“银芯屈打成招，只怕此事别有内情。”

“你觉得会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我的心有片刻的柔软，接着下一秒便坚硬如初：“奴婢不敢肆意揣度，只觉得荣昭媛莫名失子，实在可怜。”

“云儿——”皇帝扶额，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弹：“朕知道，你是在替她叫屈。”不妨一双大手伸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他将我拉至眼前：“莫忘，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情？”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果断的摇头，做出一脸惊慌跪倒在地道：“龙嗣不保，皇上心中也很痛惜，怎能说是无情？”

“你若不是觉得朕息事宁人，怎会想到要去暴室？”皇帝没有温度的目光在我头顶巡视：“嘴上说一套，心里却是另外一套，可见天子之威，能管住人的嘴巴，却管不住人心。后宫素来不是善地，眼下人心纷乱，朕——”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实在有些累了。”

这话只是他一时自伤，我却听出几分无奈。回想这几日诸事频发，皇帝作为风暴中心，未必不会心力憔悴。心头酸涩之间，一身血污死气沉沉的云熙浮现在眼前，不由得仰面道：“皇上就打算让那等谋害皇嗣的人逍遥法外么？”

“自然不会！”皇帝侧脸棱角刚硬，抬眸间一扫之前颓势，斩钉截铁道：“后宫重地，朕断不能容此等心狠手辣之人横行无忌。莫忘，之前你求朕信你，朕就给你这次机会，该如何把握你心中可要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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